米儂要她去通報一聲。佐愛告訴他,太太今天情緒很差,然後進去通報。米儂以前隻來過一次,裏麵的情形並不知道。這間掛著戈比蘭花毯、擺著餐具櫃和銀餐具的飯廳使他大吃一驚。他隨手推開門,看看客廳和冬季花園,又回到前廳。這壓倒一切的豪華氣派,鍍金的家具,錦緞絲絨的鋪設,他越看越羨慕,心裏怦怦直跳。佐愛下樓來領他時,主動帶他參觀了梳洗室、臥室和其他房間。到了臥室裏,米儂禁不住心旌神搖,興奮異常,激動萬分。他也算見過不少世麵,但這個該死的娜娜硬是把他驚得目瞪口呆。這個家雖然岌岌可危,揮霍無度,仆人們大肆搜括,可是堆積如山的珍品足以填平虧空,彌補損失。米儂目睹這座極度豪華的居室,不禁聯想起他所見過的宏偉工程。
有人曾帶他參觀馬賽附近的一座橫跨水渠的大橋,橋的石拱橫亙深淵,工程浩大,耗資數百萬法郎和十年的艱苦勞動方始建成。他在瑟爾堡也看過一座正在興建的新港,那是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許多起重機懸起大塊大塊的石頭填入海中,千百名工人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建造高牆,時常有工人被壓成肉醬。可是拿他以前所見的工程和這裏一比,就顯得渺小了。娜娜更能使他振奮。娜娜的豐碩成果使他拜服,正和當年他參加一位煉糖廠老板新居落成的慶祝宴會時的感覺一樣。那座新府邸堪與皇宮相伯仲,而建造的資金來源隻有一個:食糖。可是,娜娜所靠的來源卻是另一種東西:一個可笑的,卑微的小東西,就是她豐腴的玉體上的一個小小的東西,這個隱蔽而美妙的小東西,具有翻江倒海之力。她靠了這件小小東西,不用工人,不用工程師的發明,就震撼了巴黎,在無數屍骨上麵建立起自己的財富。
“嗨!他媽的!她那個玩意兒真厲害!”米儂看得入了神,脫口說了這句話,心中無限感慨。
娜娜心情極為頹喪。起初,侯爵被伯爵撞破,當時她隻感到快意。過後,想起那個被折騰得半死不活、坐著出租馬車離去的老頭兒,想起被她過分激怒的小野漢子,從此決裂,她心中開始有點悵然若失。後來,她獲悉失蹤了半個多月的薩丹被羅貝爾太太的嬉戲無度弄病了,正住在拉利布娃醫院等死,她吩咐套車,想去見薩丹小娼婦最後一麵。這時,佐愛悄悄地走來對她說,她辭工不幹了。娜娜頓時如墜深淵,就像失去了家裏的一個親人似的。天啊!佐愛一走,她孤零零一個怎麼辦?她求佐愛別走;佐愛看見太太沮喪的樣子,暗自得意,吻了吻她,聲明她不是生太太的氣才走的,實在是非走不可,她要去經營生意,感情什麼的就顧不上了。這一天,不如意的事一齊來,娜娜心煩意亂,不想出門,彷徨無主地在小客廳裏徜徉。正在這時,拉博德特跑來告訴她,有一個好機會,可以買到華麗的花邊。言談間,無意中透露了喬治死亡的消息。娜娜聽了渾身冰涼。
“喬治死了!”她叫喊起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去尋找那塊淡紅的血跡,可是那塊血跡終於被眾多的鞋底擦掉了。拉博德特索性把詳情講出來。喬治究竟是怎麼死的,現在還不清楚,有人說是傷口又裂開,也有人說是自殺。據說,他投入豐代特的一個大水池裏自盡身亡。娜娜喃喃道:
“死了!死了!”
她從早上起就被悲哀窒息得透不過氣來,如今爆發出來,痛哭了一場,心裏輕鬆了一些。沉重的憂傷擠壓著她,拉博德特想安慰她幾句,勸她不要為喬治的死過於傷感,她揮揮手止住他,抽泣著說:
“不僅僅是他,而是一切,一切都使我難受……我是可憐的……啊,是的,我知道,這回他們又要說我是個下賤女人了……豐代特那個哭兒子的母親,今天早上在我房門外呼天搶地的那個可憐的男人,還有為了我花光一切,傾家蕩產的那些男人,他們都會這樣指責我……那就讓他們去責罵吧,罵這個畜生吧,我不在乎,我聽得見他們說些什麼,就如我在他們當中一樣:這個臭婊子,人盡可夫,逼死人命,搜刮錢財,製造禍害……”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於是打住話頭,躺倒在長沙發上,把臉埋在墊子裏。她感受到的周圍的不幸,以及她造成的悲劇,一時都彙集成一股熱淚,如斷線珍珠,紛紛落下。她像個受委屈的小女孩,低聲哭訴著,聲音漸漸微弱。
“啊!我好悲慘,啊!我好痛苦!……我受不了啦,憋死我了……人家誤解我,攻擊我,因為他們比我有力量。可真受不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