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憤怒了,產生了反抗意識,她站起來,擦幹眼淚,激動地走來走去。
“我可不能受這個!他們愛說什麼隨他們說去,反正不是我的錯!難道我很壞嗎?我把自己的一切全獻了出來,我連一隻蒼蠅都不肯打死!……他們是壞東西,是他們的過錯……我給他們獻上快樂,是他們找上我的,追在我後麵求愛的,如今他們伸腿死了,淪為乞丐了,那都是他們自找的……
說著,她踱到拉博德特麵前,拍拍他的肩膊:
“嗯!這一切你都是親眼看見的,你來說句公道話……難道是我逼他們這樣做的嗎?他們不是經常互相爭風吃醋,勾心鬥角地盡出壞招嗎?這些人叫我惡心,我不肯同流合汙,學他們,怕學上他們。他們一個個都想娶我,這個心思多漂亮!不錯,親愛的,如果我答應,我都當了二十回伯爵夫人或男爵夫人了。不過,我拒絕了,因為我頭腦清楚。可不是嗎?我使他們避免了多少犯罪行為和其他醜行……否則他們會去搶劫、殺人,謀害父母。隻要我說一句話,他們準會去做,可是我沒有說……如今,你看我落得什麼結果。就拿達格內來說,我促成了他的婚事,當初他窮得叮鐺響,是我收留了他不少日子,分文不取,然後幫助他成了親,獲得了地位。你說他怎麼樣?昨天我碰見他,他卻把頭轉到一邊去了。呸!這髒豬,滾一邊去!我比你幹淨得多!”
說罷,她又踱起步來,在一張圓桌上猛擊一拳。
“豈有此理,這太不公平了!這個社會真不合理,男人要求女人幹這幹那,卻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我與他們幹那事,但我一點樂趣也沒有,反而覺得很討厭。這是大實話!請問,這裏麵難道我有什麼責任嗎?是的,他們叫我厭煩得要死!如果不是他們把我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早進了修道院,向慈悲的天主晨昏禱告了,因為我一向是信仰宗教的……哼!說到底,他們為了和我幹那事,花了錢又送了命,那是活該!是他們自取其禍,我管得著嗎?我一絲責任也沒有!”
“也許是這樣。”拉博德特信服地說。
佐愛把米儂帶進來,娜娜微笑相迎;她剛才哭了一場,現在已平靜下來。米儂激動未已,張口便恭維她的居室布置,娜娜卻表示對這幢房子已不感興趣,她另有打算,日內要把一切都賣掉。接著,米儂為這次來訪找了個借口,說是為博斯克組織一次義演,特上門賣票的。老頭不幸半身不遂,失去自理能力。娜娜十分同情,買了兩張包廂票。這時,佐愛進來說,馬車準備好了,娜娜要過帽子,一邊係帽帶,一邊把薩丹的不幸消息告訴他們,末了又說:
“我現在去醫院看她……誰都沒有她那樣愛過我。啊!難怪女人說男人沒有良心,這話很對!……誰知道呢?也許我趕不上見她最後一麵。不管它,我無論如何要去見一見,吻她一次。”
拉博德特和米儂笑了,娜娜不再難過,也笑了。這兩個不算在那些男人之內,他們理解她。娜娜扣好手套的鈕扣,兩個男人默然地注視著她,眼裏透出欣賞的含意。娜娜獨自站在她的大廈所堆積的珍寶之中,許多男人被擊倒在她的腳下。她有如古代的妖怪,居住的領域全是白骨,足踏人的頭蓋骨。她的周圍發生了一宗一宗災禍:旺德夫爾葬身火海;富卡蒙淒涼地飄泊在遙遠的中國海上;破產後的斯特涅如今過著清貧的日子;埃克托爾的妄求虛榮付出了代價;米法一家的悲慘敗落;喬治灰白的屍骸,菲力浦昨天才出獄,守在屍骸的旁邊。娜娜製造了毀滅和死亡。這隻從舊郊區垃圾堆裏飛來的蒼蠅,帶著腐爛社會的酵素,輕輕落在這些男人身上,就把他們一個個毒死了。
她做得好,非常公平。她出身於乞丐和窮人的階級,她總算替他們報了仇,出了氣。她的性器官升華成為光輪冉冉上升,照射到匍匐著的倒斃者身上,宛如初升的太陽,光芒波及大大一片屠戮的原野;可是這個屠戮者像一頭無意識的美獸,對自己的行為效果一無所知,始終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妓女,對自己的使命渾然不覺。她依然肥胖,依然豐滿,她的身體極其強壯,精神也極其活潑。但是,這一切都算不了什麼,她不再重視這座房子了。房子太小而且笨拙,裏麵塞滿了她不想再要的家具。一場噩夢罷了。無論如何她必須重新開始,她籌劃著某些更美好的東西,因此她要去和薩丹作最後一次的吻別。她身著華服,登車出發,看上去很潔淨,健美,容光煥發,仿佛她不是接客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