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秀的書法,精美的插圖,嚴肅、認真、一絲不苟,這中間熔鑄了多少愛戴、敬仰和信任!這本洋洋大著,作者是誰呢?扉頁上寫著,是漢·戴維爵士。
不,應該是邁·法拉第。這位法拉第又是誰呢?這裏有一封信。戴維的眼睛還在隱隱作痛,醫生禁止他看書,但他還是把這封信從頭到尾細細地看了。
戴維被感動了,它勾起了戴維對往事的回憶。十幾年以前,自己不是也像現在這個法拉第一樣嗎?出身低微,貧窮屈辱,沒有受過係統的教育,上帝和世人給他安排的命運是當學徒,將來做一名師傅。
戴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影子。也許是顧影自憐吧,他對法拉第產生了同情。
此刻,他從這個陌生的青年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也看到了一種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對科學的熱愛和勇於獻身精神。
從法拉第身上,戴維不僅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還看到了自己所欠缺的東西。
戴維精力過人,他在實驗室裏工作,就像打仗一樣緊張。常常是幾個實驗同時進行,這裏加熱、煮沸,那裏過濾、蒸發、結晶。人家以為他的實驗剛開始,他卻已經收拾東西結束了。
戴維的實驗記錄很潦草,都是用最快的速度寫成的。戴維大膽,有魄力,有一次做水煤氣的實驗,他猛吸三大口,險些把命送掉。
但是,戴維的工作顯得雜亂,不夠嚴密,不夠細致。然而,看這本《漢·戴維爵士講演錄》,它的記錄、整理、謄抄、裝訂,做得多麼漂亮!那是有條不紊、嚴密細致的工作作風的產物。
戴維十分懂得,那樣的習慣和作風在科學研究工作中有多麼大的價值。法拉第誠摯、勤奮、堅毅、有天分、有獻身精神,這是無疑的,擺在戴維麵前的這本《漢·戴維爵士講演錄》就是明證。
他缺少的隻是機會,現在他來向自己請求,請求給他機會。該怎麼辦呢?聖誕節前夕那天早晨,戴維遇到佩皮斯先生,他是皇家學院最老的理事之一。
當時,皇家學院已人滿為患,不過還算戴維麵子大,總管同意給予考慮。然而當他聽說法拉第連中學也沒上過,便不客氣地說:“讓他來洗瓶子吧!”
“這恐怕有些不適當。”戴維顯然覺得這過於屈才,沒有表示同意。
佩皮斯笑了笑說:“假如他確實有用,一定會洗得不錯;如果他不來,那就肯定是個廢物了!”
就在當天晚上,戴維爵士就給法拉第寫了一封簡短的回信。法拉第收到戴維的便條後,整整一天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對於法拉第來說,這是聖誕老人送給自己的一份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戴維在回信中說:
因最近有事要離開倫敦,等一月底回來時再接見你。
倫敦的冬天雖說寒冷異常,但在法拉第的心中卻充滿著希望。天空中飛舞著美麗的雪花,法拉第終於盼來了和戴維爵士相會的日子。
1813年1月29日,法拉第終於要和戴維相會了。法拉第圍著厚厚的圍巾,踏著積雪,興衝衝地朝皇家學院走去。雪花飄落在臉上,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當走到艾伯馬爾街21號的大門口的時候,法拉第不再像從前那樣徘徊猶豫了,而是徑直走了進去。
戴維的助手佩恩把他領進前廳的一間會客室等候,然後進去通報。法拉第不知道向哪裏站才好,心怦怦地跳個不停。門開了,他無限敬仰的戴維爵士就要進來了。
一會兒,戴維爵士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進來。他讓法拉第同他一同坐在靠窗的長椅上。
法拉第挪著不聽使喚的腳步坐在戴維身旁。和一位偉大的學者肩並肩地坐在一起,這使法拉第激動,可是這位學者卻又這樣和藹,消除了他的緊張心情。
“我們的談話隨時可能被打斷。”戴維風趣地說,“我的助手佩恩先生幾天前在一次爆炸事故中受了一點傷,現在情緒不佳。不過你盡可放心,皇家學院不會恰在這個時候被炸掉的!”
聽完戴維所說,法拉第的拘束立時消失了。和這位科學巨子坐在一起,他有一種親切感。他發現生活中的戴維是如此的瀟灑、隨意。
“年輕人,你的記錄給我的印象太深了,十分明顯,你全部理解了我所講的內容,你是從哪兒學到的化學知識呢?”戴維爵士說。
“我全是自學的,我讀過經我親手裝訂過的所有書籍,聽過塔特姆先生的講座,我還建有自己的一個小實驗室,當然是十分簡陋的了。”
聽著法拉第的話,戴維輕輕點頭。
他說:“嗯,是的,精神可嘉!法拉第先生,你能告訴我,你為何對科學竟會如此地鍾情呢?”
法拉第臉微微發紅,他稍微考慮了一下說:“我對賺錢的那行不感興趣,先生。那是自私的。可是科學是為了追求真理,造福人類,那是十分崇高的事業。”
戴維笑起來。他覺得法拉第說得過於嚴肅,也有些過於單純了。他打斷了法拉第的話,坦率地說:“年輕人,你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也許你對科學並不真正了解,你才樂意放棄可靠的裝訂職業要到這裏來。要知道,科學猶如一個性情怪僻的女子,盡管你對她傾注滿腔熱情,可是得到的報酬卻微乎其微,使你大失所望!”
“從事科學能使人快樂,這本身不就是一種報酬嗎?”法拉第問。
戴維聽罷,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法拉第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這時他才注意到,戴維爵士的眼旁有一處新的傷痕。他記得朋友說過,戴維爵士在做鉀元素和氯氣實驗時,曾被炸傷過。
戴維把自己手臂上、臉上的傷疤指給法拉第看。
“這些疤痕就是科學給我的獎賞!永遠無法把它去掉。”戴維爵士說道,“它表明科學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裝訂圖書會炸裂開來,把你打昏,讓你眼角流血嗎?”
“先生,您的意思是說科學家要有獻身精神。”法拉第說道。
這一精辟的回答,使戴維溫和地微笑起來。他又問了法拉第一些其他問題,發現他獻身科學的意誌的確十分堅定。
“如果讓你到實驗室裏洗刷瓶子,你是否也願意幹呢?”戴維爵士問道。
“我心甘情願!”法拉第堅定地回答道。
戴維為法拉第的回答所感動。但是他仍然規勸法拉第慎重考慮自己的選擇。
“裝訂書的職業可以獲得相當安定的生活,希望你不要輕易放棄。”戴維說著,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起身說道:“年輕人,我所能答應的是,今後可以讓你把皇家學院的全部圖書裝訂工作包下來。這樣你可以讀到更多的科學著作。很抱歉,現在我要告辭了。”
法拉第緊追不舍說道:“先生,皇家學院的工作,我願意等待!”他站起來,恭敬而堅決地回答。
戴維走出房門,又回過頭來,眼裏掠過一道亮光。
“你是否願意看看這裏的實驗室?”
“當然願意,那太好了!先生。”法拉第喜出望外。
他們一道走出前廳。
“實驗室在地下室。”戴維邊走邊說,“不過那裏經常是又髒又亂,滿地的玻璃碎片,你見了也許會搖頭的。”
這時,佩恩先生迎了過來。戴維看見他,掉過頭道:
“法拉第先生,再見了!謝謝你的光臨,佩恩先生會送你的。”
“往這邊走。”佩恩冷冷地說。
“戴維爵士答應讓我看看實驗室。”法拉第向他解釋。
“戴維爵士說的是讓我把你送出去。”佩恩沒有好臉色。
“砰”的一聲,皇家學院大門又在法拉第的身後關上了,但這一次法拉第的心情不同往常。
投入新的工作
雪停了,艾伯馬爾街銀裝素裹。法拉第感覺到嚴冬背後的一縷暖意。他鬆開脖子上的厚圍巾,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大步朝皮卡迪利廣場走去。
街上很冷,正在刮風,但是法拉第一點兒也不覺得冷。他把圍巾拿在手裏揮舞。他情不自禁地想奔跑,歡呼,歌唱,因為他見到了他所崇敬的戴維爵士,因為科學在向他招手。
雖然這次沒能在皇家學院找到工作,但是他會見了戴維爵士,他的眼前升起了一道希望的霞光。正如俗話所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時間過去了幾個星期,機遇終於降臨到法拉第麵前。
原來,戴維爵士的實驗助手佩恩,因脾性古怪,在皇家學院內多次招惹是非,有時對戴維也十分不恭。由於找一個能幹的實驗員不容易,戴維爵士也就忍讓了他。
有一天,佩恩在實驗室裏又同一個製造玻璃儀器的師傅打了起來,不但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許多貴重的儀器也被損壞。戴維爵士忍無可忍,當即把他解雇了。
如此戴維爵士便急需一名新的實驗助手,他想到了法拉第,於是他便向皇家學院院務總部申請並推薦此人,經過會議協商,決定接納法拉第為戴維爵士的實驗助手。
3月1日,皇家學院理事會的議事錄上有這樣的記錄:
漢·戴維爵士有幸通知本理事會,他已經物色到一個願意接替威廉·佩恩職務的人。他的名字是邁克爾·法拉第,是一個22歲的青年。
根據漢·戴維爵士的觀察和了解,他是這項職務的合適人選。他作風正派,積極肯幹,性情和善,聰慧機敏。在佩恩先生離職的時候,這個青年願意按照同樣待遇在本院工作。
時間過去了幾天,一天晚上,法拉第正要上床睡覺,突然聽到樓下響起一陣敲門聲。他把頭伸出窗外,看見戴維爵士的馬車停在街上。
法拉第忘了自己已經脫掉了上衣,竟赤膊從樓上衝下來,慌忙把門打開。
仆人把一封信遞給他,是戴維寫來的,通知他明天去皇家學院。信中說,如果他的願望沒有改變的話,他可以來皇家學院擔任實驗室助理,每周薪金25先令,學院頂樓可免費提供兩間小屋給他居住。
第二天一早,法拉第便來到皇家學院,戴維並沒有立刻鼓勵他接受這個工作。
這位伯樂再次告誡法拉第,實驗室助理的工作相當辛苦,甚至十分危險,但薪金卻永遠不會長了。
要是法拉第繼續留在裝書店裏,憑他的手藝日子會好過得多。可是法拉第的決心已定,他決定到皇家學院幹實驗室的助理工作。
戴維拍了拍法拉第的肩頭,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說,“就這樣吧,年輕人,歡迎你加入科學這一醉人的行列。”
決心已定,法拉第便回到書店向老板德拉洛什辭職。
“什麼?你決定辭職,什麼時候?”德拉洛什感到十分的意外,麵帶遺憾地說道。
“是的,就在明天,我決定到皇家學院去做實驗室助理。”法拉第等著接受責罵。
“邁克爾,你是一名最出色的訂書工!我真心誠意地希望你留下來,不要離開書店。”
直到此時,法拉第才發現,雖說德拉洛什先生外表看起來悍蠻粗暴,但內心卻是慈愛善良的。
法拉第有些感動。德拉洛什先生繼續說道:“你清楚,我無兒無女,隻要你在這兒待下去,以後就是這個店鋪和這個家的繼承人。”
這太使法拉第震驚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德拉洛什先生一直把自己當兒子一樣看待。
學徒出身的人克勤克儉,發家致富,最後當上老板,這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是最神聖不過的了。
法拉第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個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錦繡前程。他在想,自己現在的決定是不是正確呢?就連那個戴維先生也這樣警告過自己。
不過,法拉第還是寧願相信,他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這可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機遇了,錯過以後也許永遠不會再有了。
這時,即使給法拉第一個國王的寶座,他也會拒絕的。因為科學聖殿的大門向他打開了,他將獻身於科學,這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法拉第想,隻要能在科學領域裏快樂地耕耘,再苦再累,收入再少,他也決不後悔。法拉第含著熱淚告別了德拉洛什先生。
1813年3月6日,法拉第在皇家學院開始了新的工作。就這樣,在戴維的推薦下,法拉第正式踏進了科學的大門,盡管他起初的工作隻是一個小小的配角。
法拉第夢寐以求的願望終於成為現實,現在他已正式成為戴維爵士的實驗室助理。
法拉第不僅是戴維的實驗助手,也是他的秘書,除了幫助戴維爵士準備示範實驗,做記錄,他還幫助搬動儀器,洗刷器皿,負責儀器的修理,什麼都幹。由於他既勤快又能幹,不久便得到同事的好評。
“那小夥子的瓶子洗得倒是十分幹淨的!”佩皮斯總管滿意地對戴維說道。
“哦,是嗎?他的長處,可不單是洗瓶子喲。”戴維俏皮地說道。
為了使法拉第得到更多的鍛煉機會,不久,戴維爵士便讓他參與更多的實驗工作。
戴維當時正在研究氯的特性,很有創見。很久以來人們錯誤地把氯當成一種氧化物,連大名鼎鼎的法國化學革新家拉瓦錫也如此認為。
戴維卻用實驗證明氯是一種元素,改正了這個錯誤。他在1810年11月宣布了自己的發現,但是傳統學派卻不承認,兩種觀點的論戰三年來持續不斷。
法拉第協助戴維進行了不少實驗。有一次試管在法拉第手中爆炸,掌心被碎玻璃割出血。還有一次,飛濺的玻璃碎片劃破他的臉。
法拉第毫不畏懼,他堅決擁護老師的新見解。在給一位持懷疑態度的朋友的信裏,他由衷地寫著:
“我熱誠地信奉這個新學說,這是十分正常的。因為我親眼看見戴維爵士本人擁護它,我還見過他作出許多實驗來驗證和解釋它,使我不得不信服,進而對他欽佩不已。”
這大約是年輕的助手在學術上追隨戴維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