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歲月
我們最好把自己的生命看做前人生命的延續,是現在共同生命的一部分,同時也是後人生命的開端。如此延續下去,科學就會一天比一天燦爛,社會就會一天比一天更美好。——華羅庚華羅庚艱難歲月在國難中艱苦度日
華羅庚的前半生都是在國難中苦苦掙紮。此時,華羅庚正在經曆他人生的第二次劫難。
1938年,華羅庚回到了祖國。
這時國內的形勢是,中國東北已經完全淪陷了。
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也因戰亂被迫遷至昆明,三者合並成立了一所大學——西南聯合大學。
華羅庚作為海外歸來的學者,他的數學水平在當時已經沒有任何爭議了。在楊武之教授的建議下,西南聯合大學聘請了華羅庚擔任數學係的教授。
年僅28歲就當上了大學教授,這在清華大學的曆史上開了先例。而未經講師、副教授就直接提升為教授,這也是由華羅庚開創了先河。
戰爭的硝煙籠罩著整個中華大地,國不泰,民不安。
華羅庚作為一個科學家,他覺得自己的任務是重大的,他應該把科學作為武器和敵人展開鬥爭。但是,在當時的環境下,連生存條件都難滿足,更別說是其他了。他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那麼艱難。
為了躲避敵機的狂轟濫炸,百姓們多從城裏轉移到邊遠山村去逃難。
華羅庚一家也幾經輾轉,最後好不容易躲到了位於昆明郊區20公裏外的一個小村莊裏。
一家七口人擠在一個搖搖晃晃的小閣樓裏,閣樓分為兩層,上層住人,下麵養些雞、鴨、牛、羊。
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白天華羅庚拖著那條殘腿去學校講課。晚上回家,他就點燃一盞油燈,在微弱的燈光下專心寫他的論著《堆壘素數論》。
當時的社會狀況是,人民的生活苦不堪言。
在戰亂的摧殘下,昆明人的生活已經很困苦了,但是教授的生活更加艱難,那時盛傳著這樣一句話:“教授教授,越教越瘦。”
有一次,華羅庚和聞一多兩人正在大街上走著,身後突然間跟上來幾個要飯的叫花子,聞一多看見後就對華羅庚說:
“羅庚,我和你打個賭,我隻說一句話,這些叫花子就不跟著咱們了。”
華羅庚笑著說:
“我才不和你打這個賭呢,這件事我也能夠辦到。”
兩人會意地一笑,同時回頭對那些人說:
“我是教授。”
那群跟在後麵的叫花子一聽這話,“呼啦”全散了,有的人嘴裏還叨念著:
“哎,我的命真不好,跟了半天,跟了個比我還窮的。”
在當時,其實生活的艱苦隻是一個方麵。最重要的是,人們的自身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這裏雖然是大後方,但是敵機還是會時不時地來這裏進行空襲。
有一次,華羅庚因為想問題想得太入神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隨時可能降臨。甚至連飛機來時的警報聲他都沒有聽見,結果差點被轟炸到。
到了20世紀60年代,華羅庚的學生們在借讀他的書時,發現幾乎每頁上都沾有沙土,那就是當時在昆明時,飛機轟炸留下的紀念。
隨著生活越來越艱辛,當時有很多教授都選擇了改行經商,或者是弄張護照到國外謀生。就在這個處處為難的時候,華羅庚的第三個孩子也出生了。
孩子的出生,讓華羅庚一家的生活更加艱難了。吳筱元勸道:
“羅庚,你看咱們現在這個家,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大人還能忍忍,可是孩子們呢,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下去,我真怕他們會吃不消的。”
華羅庚抱歉地說:
“筱元,是我沒本事,讓你們受苦了。如果我去敵占區,咱們的日子一定會來個180度的大轉彎,可是我不能那樣做啊。如果我去了那裏,即使什麼事情也沒做,也會受到世人唾罵的,畢竟我的影響麵太大了。”
“羅庚,這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也像別的教授那樣改改行,或者上國外去呢?”
“你說的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科學是我追求一輩子的事情,我怎麼能夠輕易放棄呢?在戰爭爆發的時候我就在國外,而且當時受邀去蘇聯訪問,我是放棄那裏的一切回國的,現在又怎麼可能跑到國外去呢?”
聽了這話,吳筱元便無言以對了。她尊重丈夫的選擇,但眼看著孩子們吃了上頓沒下頓,明顯營養不良,身為母親,比誰都心痛。
華羅庚看了看妻子又說:
“筱元,我知道你都是為了這個家,這樣吧,我去中學看看,找個兼職貼補一下家用。”
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了。從此以後,華羅庚除了在西南聯合大學執教外,還去附近的中學教課,而家中的一切都歸吳筱元打理。
雖然條件如此的艱苦,但是華羅庚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數學的研究。
在4年多的昆明生活中,華羅庚克服重重困難,發表了20多篇極具影響力的論文,同時撰寫了《堆壘素數論》一書。
這部著作討論了華林問題、哥德巴赫猜想問題和一些相關的問題,統一並改進了他以前的研究成果。
但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部凝聚了華羅庚大量心血和汗水的《堆壘素數論》的中文原稿竟然被國民黨中央研究院丟失了。
華羅庚聞聽,悲憤不已。生活的艱難,他可以忍受;玩忽科學,他憤不能平。他認為,扼殺科學的人無異於劊子手。
他拉住好友聞一多的手悲苦地說:
“你說數學有什麼用?我恨不能也去搞政治,跟他們碰一碰。”
這時候,他的另一位好友,黨的地下工作者王士鳳勸阻了他:
“眼前的黑暗早晚有一天會結束。你的腿不行,還是搞你的數學,將來會有用的。”
華羅庚這才放棄了從政的想法,繼續他的科學研究。與聞一多的友誼
在西南聯大的日子裏,華羅庚跟一批同樣具有愛國主義思想的教授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其中關係最密切的要數著名的愛國主義學者、大詩人聞一多。
聞一多,原名聞家驊,於1899年生於湖北省蘄水縣,即今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的一個書香門第的家庭,1912年考入清華大學,喜歡讀中國古代詩集、詩話、史書、筆記等。1922年7月赴美國芝加哥美術學院學習。1925年,回國後一直從事教育工作。
抗日戰爭爆發後,聞一多赴西南聯大任教授,積極參加愛國民主鬥爭。在此時期,特別是1943年以後,他在中國共產黨的影響和領導下,積極投身於反對國民黨政權的獨裁統治、爭取人民民主的鬥爭的洪流。
在昆明的時候,聞一多聽說華羅庚一家住在搖搖欲墜的閣樓上,一家人擠得難以容身,而且周圍的噪聲非常多,於是他熱情地把自己在陳家營的房間讓出一半,當中用布隔開,請華羅庚去住。為此,華羅庚還特意寫了一首《掛布》詩,用以抒發這種情誼。
詩中寫道:
掛布分屋共容膝,豈止兩家共坎坷;
布東考古布西算,專業不同心同仇。
後來,聞一多為了生計到中學去兼課,把家搬到了昆明西城昆華中學去住了,華羅庚還住在陳家營。
隨著教授們在昆明的生活日益艱苦,聞一多一家的日子也越來越難維持下去。為了養家糊口,聞一多除了到中學裏兼課外,還被迫“掛牌治印”。
聞一多的父親是前清的秀才,早年,聞一多學過藝術,曾隨父學會了雕刻。沒想到,如今這卻成了他養家糊口的本領。
聞一多對華羅庚感慨地說:“想當初,我是全憑興趣學得這刻製圖章,當時,還被父親罵為不務正業,誰能想到,如今這刻章竟然會成了我聞一多的飯碗!這個國家已經腐爛到什麼地步了,我們能再沉默下去嗎?”
此時華羅庚想起了聞一多在《心跳》中呼喚的兩句詩:“誰稀罕你這牆內方尺的和平!我的世界還有遼闊的邊境!”
“聞一多治印”的招牌亮出去以後,前來求印的人很多。既有仰慕聞一多民主鬥爭精神的學生、愛國人士;也有為了求得聞一多的墨寶而來的達官顯貴。
有一天,一位國民黨的軍官拿來一枚象牙坯子讓聞一多治印,他趾高氣揚地說:“好好給我治印,到時候工錢少不了你的!”
聞一多輕蔑地看了那個軍官一眼,說:“你還是找別人吧,我現在沒空!”
那軍官一聽不高興了,後來他轉念一想,以為是聞一多嫌錢給得少,於是掏出了10倍的錢,說道:“給,這些錢足夠了吧!隻要你弄得好,到時候我再打賞你點。”
聞一多頭都沒抬地說道:“這錢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聞一多雖窮,但不取這昧良心的錢,你請回吧!”
那軍官聽了這話氣得直哆嗦,“咣——”的一聲,把聞一多的桌子掀翻了,厲聲說道:“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快給我刻章!”
聞一多根本不理睬他,低頭收拾收拾東西就走。
這時,四周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大家紛紛指責那名軍官,那軍官怕激起民憤,無奈隻得灰溜溜地走了。
這件事情很快就被華羅庚知道了,他擔心地對聞一多說:“你這樣公開地和那個軍官作對,小心他找你麻煩。”
聞一多大義凜然地答道:“我沒做錯事,他怎麼找我麻煩!如果他真的找了,那隻能說明這個國家太腐敗了。如果真是那樣,我更應該站出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難道我連古人都不如嗎?”
這件事情過去很久,也沒見那個軍官再來找茬,華羅庚的心這才放進肚子裏。
1946年3月,蘇聯科學院用英文出版了華羅庚的《堆壘素數論》一書,接著,又邀請他訪問蘇聯。
這天,華羅庚去大使館辦理護照,使館的武官威脅他說:“你是社會賢達,是科學界有影響的人物,應該參加國民黨,否則,你回國後會有危險。”
“我是應蘇聯對外文化協會之邀,去蘇聯訪問的學者,這也是罪名嗎?”華羅庚從容不迫地問道。
華羅庚並不理會使館人員的威脅,準備起身去蘇聯。聞一多前來送行,他鼓勵華羅庚說:“我們要學習蘇聯,要走蘇聯的道路,你能到蘇聯學習,對於將來搞好我們中國的科學事業,也是有好處的。你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隨後,聞一多又將一枚專門為華羅庚刻製的印章送給了他。上麵寫道:
頑石一方,一多所鑿,
奉貽教授,領薪立約,
不算寒倫,也不闊綽,
陋於牙章,雅於木戳,
若在戰前,不值兩角。
這枚小小的印章“不值兩角”,但是在華羅庚的心裏卻比黃金還要珍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枚印章,將其作為友誼的紀念。
到達蘇聯後,華羅庚到各大城市參觀訪問,發表演講。他看到蘇聯人民在戰勝法西斯之後,在斯大林的領導下,正熱火朝天地進行國家建設。想到自己的祖國在戰勝日本之後,卻又陷入了另一種白色恐怖中,他心中感慨萬千:要是我的祖國在和平的環境下建設,那該多好啊!
華羅庚在蘇聯還發現這是一個十分重視知識和科學研究的國度。這裏的科學雜誌都是新出版的,上麵記述的都是最新的科學成果。他還在其中看見了一篇自己的論文,而這篇論文在國內卻石沉大海,沒有一絲音訊。
華羅庚訪蘇回國之後,冒著生命危險在昆明青年會的陽台上向數千名大學生作了題為“訪蘇三月記”的報告。在報告中,他讚揚了蘇聯在科學研究中取得的成就,這大大地鼓舞了在黑暗中生活的師生們。
聞一多也在場專心地聽了華羅庚的報告,在散會後他握著華羅庚的手說:“你把蘇聯的情況介紹得這樣詳細,很好,這對當前民主運動的發展很有好處。”
接著他又說道:“你怎麼不怕有人用錢買你的人頭?”
“我的頭可沒你的值錢,沒有人懸賞40萬要它啊!”華羅庚笑著回答。
聽了這話,聞一多詼諧地說:“有人說,我變得偏激了,甚至說我參加民主運動就是因為窮瘋了。我的腦袋值40萬啊,這樣也算窮嗎?!”
華羅庚嚴肅地說道:“一多,你還是小心點吧,現在的情況那麼緊張,大家都走了,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聞一多從容不迫地回答道:“要鬥爭就會有人倒下去,一個人倒下去,千萬人就會站起來!形勢越緊張,我越應該把責任擔當起來。”
當時國民黨正準備發動全麵內戰,昆明城內城外到處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戰爭氣氛中。聞一多逆風而上,到處為民主運動進行宣傳,他的詩歌和講演令國民黨反動派恨之入骨。
1946年7月15日在悼念李公樸先生大會上,聞一多忍受著連日饑餓帶來的折磨,發表了著名的《最後一次的講演》,當天下午即被國民黨特務殺害。
當華羅庚得知這個消息後,頓時眼前漆黑,氣憤地流下眼淚,他萬萬沒有想到,剛離開昆明不久,繼李公樸教授被暗殺之後,聞一多教授又慘遭暗害,這是什麼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