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天空中的朵朵烏雲,悲憤地吟道:
烏雲低垂泊青波,紅燭光芒射鬥牛;
寧滬道上聞噩耗,魔掌竟敢殺一多!
“一多,你是我們民族的英雄,你的死是民主主義運動的一大損失,也是中國學術的一大損失。你雖然去世了,但君的寧死不屈的形象永遠留在我的心中!”
聞一多被害時,華羅庚的大女兒華順,正在昆明西南聯大附中讀書。華羅庚叮囑華順要好好照顧受傷的聞立鶴,盡量安慰悲痛中的聞師母。
華順不顧時局的動蕩,冒著被捕的危險,跑到雲南大學操場上默默地看著和自己曾經朝夕相處、和藹可親的聞伯伯的遺體被烈火焚化。為寬慰聞師母,她還管聞師母叫幹媽,像對待自己親生母親一樣,盡著一份孝心。
新中國成立後,華羅庚一直關照聞一多子女的成長。在聞一多80誕辰的紀念大會上,華羅庚曾寫詩頌道:
聞君慷慨拍案起,愧我庸儒遠避魔。
後覺隻能補前咎,為報先烈獻白頭。
白頭獻給現代化,民不康阜誓不休。
為黨隨處可埋骨,哪管江海與荒丘。
華羅庚在這首《報先烈》中,表達了:“在最黑暗的時刻,沒有像聞一多一樣挺身而出,用生命換取光明的愧疚。同時還有可以用自己的餘生完成一多先生和無數前輩的未竟事業的欣慰。”
華羅庚和聞一多的深厚的革命情誼,是難以用筆墨形容的。聞一多的兒子聞立雕曾這樣描述華、聞兩家的友誼:
“兩位海內聞名的學者,在國難時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最後,雙方為祖國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們的友誼,將成為世代傳頌的佳話,他們崇高的獻身精神,將永遠鼓舞億萬中華兒女向著偉大的目標前進!”
兩位偉大的學者,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報效著自己深愛的祖國,他們的友誼長存,他們的精神永駐我們心間。
返回家鄉探望故友
1946年夏天,華羅庚接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邀請,準備出訪美國。
在臨行前,華羅庚回了一趟故鄉。
華羅庚拿著祭品,首先去了父母的墓前掃墓。他向二老敘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經曆,想到二老操勞了一生,到了晚年也沒有享到清福,不禁淚流滿麵,他喃喃自語道:
“爸、媽,你們放心吧,雖然你們沒有過上好日子,但是兒子答應你們,會盡自己的全力,讓別的父母過上幸福的生活!”
從墓地回來後,華羅庚就直接去了王維克的家中。
到了王維克家的門口,華羅庚的腳步開始放慢了,他不禁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曆曆往事。
那時候,他是這裏的常客,王維克老師和他的夫人對待華羅庚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華羅庚也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餓了自己找吃的,渴了自己倒水喝,困了倒在床上就睡。歲月如梭,再也回不到從前,好多事都已物是人非了。
如今回到這裏,華羅庚的心情激動極了,他輕輕地敲了敲屋門。
“來了,來了!”屋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聽到王師母陳淑那熟悉的聲音,華羅庚的心跳不覺加速了。
“羅庚來了!維克。”陳淑看見華羅庚,驚喜地喊道。
王維克看見眼前站的人是華羅庚,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哪個教育工作者不渴望自己的學生能夠出人頭地啊?如今的華羅庚已經是世界聞名的大數學家了,而這個大數學家就是自己當年的學生,這怎麼能不讓王維克欣喜和高興呢?
師生兩人寒暄了一陣,華羅庚感覺到王老師有些拘謹,於是說道:
“王老師,我不僅是您的學生,而且是您的兒子。中國有句老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能有今天的這點成績,與您的栽培是分不開的。可以說沒有您,就沒有今日的華羅庚。而且您在物理學、天文學以及法文上的造詣之深,是我這輩子都追趕不上的。”
王維克聽了這話,感覺眼前的華羅庚不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大數學家,而隻是那個自己心愛的有著數學天賦的少年。那種有些拘謹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
兩個人便天南海北的暢快地聊了起來,不知不覺地聊到了這次去蘇聯的見聞。
華羅庚說:“這次在去蘇聯的路上,我遇見了一個印度人,他恭賀我說,你們國內現在國共合作了,國家可以走向和平合作的道路,不像我們的國家,內部一點都不團結。言下之意,他們似乎都羨慕我是個中國人。可是我當時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因為我比他們都更了解真實的情景,我是多麼希望真的能夠像他說的那樣,國家能夠和平康樂啊!”
王維克聽了這話歎了一口氣,說道:
“戰爭還遠沒有結束,前麵的道路還很漫長。這次你去美國有什麼打算嗎?”
“講完學就回來啊。”
王維克語重心長地說:
“羅庚,聽老師的一句話,別著急回來,在那裏你能夠多做點研究,這對一個科學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我覺得這裏更需要我啊。”
“當初我在法國的想法和你一樣,學成就回國了。可是回國後,沒有人重視,就是有一番抱負,卻沒處伸展。”
這時,王師母插話了,“羅庚,別都聽他的,他那性格太傲,所以才會受人排擠。”
華羅庚衝著王師母笑了笑,說道:“我知道王老師一直也沒閑著,正在忙著翻譯《但丁》呢。”
王維克也笑了,“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華羅庚鄭重地說:“王老師,這次我去蘇聯發現那裏對知識非常重視,隻有對知識重視了國家才能夠富強。而現在的國民政府,對知識卻是漠視的。對此我也很心寒。”
“就因為如此,我才讓你不要急著回來,否則你回來也沒有用武之地。”
王維克沉思了一下,又說了一句:
“科學是沒有國界的。”
這時,王師母端著晚飯進屋了,喊道:
“吃飯了!羅庚,今天我做的都是你最愛吃的。”
剛才談論的話題就此擱下,大家高高興興地吃晚飯了。吃完飯後,華羅庚又待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王老師家。
第二天一大早,華羅庚又來找王維克,然後兩個人在華羅庚曾經熟悉的土地上轉了又轉。
左鄰右舍的人看見華羅庚回來了,都奔走相告。
“猜猜,誰來了!是華羅庚,那個大數學家華羅庚!”
“那個華羅庚是我的同學,以前我們兩個還是同桌呢!”
“我以前還從華羅庚那裏買過棉花呢!”
每個認識華羅庚的人都深深地引以為豪。
到了下午,老校長韓大受受縣教育局的委托,前來邀請華羅庚進行一次演講,為了讓老校長高興,華羅庚痛快地答應了。
在演講的當天,金壇中學的會堂被圍得水泄不通,凡是能夠到場的人,幾乎都來了。
主持會議的李月波老師稱讚華羅庚是一位難得的天才,他的聰慧很小的時候就顯現出來了。華羅庚連忙站起來向大家解釋道:
“我哪裏是什麼天才,我的恩師都在這裏,不信,可以問問他們。我初中的時候數學還考不及格呢!”
下麵有人問道:
“那你以後是怎麼成為大數學家的?有沒有什麼訣竅啊?”
華羅庚嚴肅地說:
“科學是沒有訣竅的。我有今天的成績首先要歸功於我的眾位恩師們,是他們培養了我,使我對數學有了興趣。如果問我成功的經驗是什麼,說起來很簡單:隻要勤奮和刻苦,鍥而不舍地學下去,就會有成績。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隻有不懈學習的人才能到達輝煌的頂點。”
講到這裏,下麵的掌聲如雷鳴般響起,有人喊道:
“我們都要像華羅庚學習,做‘呆子’!”
華羅庚聽見這話,笑著說:
“不知道是誰在喊我的綽號,那時我研究數學入了迷,差點把我家的那個小雜貨店給賠光了。”
講到這裏,華羅庚深有感觸地說:
“學習就要學進去,做到融會貫通,不要貪圖數量,不顧質量。我開始自學時,急於趕課程,過了一些日子,書是看了不少,可是一做起習題來就發現原來是一知半解,一鍋夾生的飯。到頭來,還得從頭開始。我希望青年人不要犯我的錯誤,學習一定要循序漸進,持之以恒,一步一個腳印地學下去。”
華羅庚的話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接下來,華羅庚講了講在國外的見聞,當談到國外的科學和教育的發展時,華羅庚神情黯然地對大家說:
“我們國家與發達國家的差距太大了。當初,日本人管我們叫‘東亞病夫’,我非常不服氣。”
華羅庚停頓一下,接著說道:
“可是到了國外,我發現咱們中國人在別人眼裏就是低等人,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幹的,都是低等的。這是為什麼?難道說我們中國人比別的國家的人傻嗎?不是!中國也曾經有四大發明,也曾經把邊境擴展到別的國家。可為什麼現在的中國人卻成了低等人呢?歸根結底是因為我們國家太窮,太落後。錢,都拿去打仗了,科學技術怎麼能夠發展呢……”
華羅庚在金壇又逗留了兩天,然後就起程回昆明,於9月份奔赴美國。
赴美從事研究工作
1946年9月,華羅庚安頓好妻子和孩子,由昆明到上海,準備從上海乘“美格將軍號”輪船遠渡重洋前往美國。
這次一同赴美的好友有中央大學地理係主任李旭旦教授和夫人陸漱芬女士,還有李政道、朱光亞、唐敖慶等幾位西南聯大的學生。後來,唐敖慶成為中國著名的化學家,朱光亞成為著名的核物理學家,李政道在同行人中年紀最輕,後來和楊振寧一起,發現了著名的“宇稱不守恒”定律,獲得諾貝爾物理獎。
這一行人雖然都是中國的精英,但是論名氣還是數華羅庚最大。
當李政道問起華羅庚在蘇聯時的見聞時,華羅庚興致勃勃地說:“蘇聯是一個重視知識、重視科學的國家,尤其重視實用科學。”
李政道問道:“那數學是實用科學嗎?”
“當然,在蘇聯許多從事實用科學的人,最後常常轉到數學中來,因為許多不能解決的問題,隻有從數學中才能找到答案。在莫斯科大學6000多名學生中,就有600多人學數學,由此可知數學在蘇聯是極受重視的。”
“那咱們國家的學生有許多人不願意和數學接近,那是為什麼啊?”
“咱們的教學太注重方法,而忽略了原則。教一道數學題,不是教他為什麼這麼做,而是教他用很多方法去做。其實一道題,一種方法就可以了,教多了反而會給學生增加負擔。除此之外,老師太注重形式,不注重內涵,學生是死記硬背,同一道題,換種解法就不認識、不會做了。”
所有在場的人都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接著大家又談了談對時局的看法,後來說到了此次的美國之行。
李政道問:“華先生,您這次去美國,還打不打算回來?”
“當然回來啊!”
“可是現在的政府對科學一點兒都不重視,他們的精力都用在了戰爭上,您覺得我們留在國內有益處嗎?”
李旭旦說道:“羅庚,我們夫婦這次出去,就沒打算回來,至少是沒打算立刻回來。”
唐敖慶接著說:“你的《堆壘素數論》一書,就是一個前車之鑒,讓大家對政府的心都寒了啊。”
原來,華羅庚在1941年——這個炮火連天的抗戰歲月裏寫成的《堆壘素數論》的中文本原稿,當時寄給了國民黨教育部,卻幾乎無人能夠評審這部著作。
何魯作為當時蜚聲中外數壇的泰鬥,也是國民黨政府僅有的6名部聘教授之一,華羅庚的《堆壘素數論》的評審工作,自然地落到他的身上。
何魯冒著灼人的酷暑,揮汗審閱《堆壘素數論》,在審閱的過程中,他不時擊案叫絕,一再對人稱讚華羅庚:“此天才也!”
何魯把《堆壘素數論》審閱完畢,還為這部名著作了長序介紹,並以他“部聘教授”的聲望,堅持對華羅庚授予數學獎,這是國民黨政府頒發的唯一的數學獎。
後來,這部《堆壘素數論》名著決定由教育部送去出版,結果這部名著不但沒有出版,連書稿的影子也沒有找到。
每每想起這件事,華羅庚就火冒三丈,當時恨不得棄文從政。由於當時政府對科學的不重視,這本數學著作最終在蘇聯首先發行。
中國的著作卻是在蘇聯最早發行,聽起來真的是個莫大的笑話。而這件事,給當時中國的科學界很大的震撼,大家對政府的信任度大大下降。
《堆壘素數論》的發表一直是華羅庚的一塊心病,今天大家重提此事,讓他對回不回國的問題,開始了重新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