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生命1(3 / 3)

麥隆內夫人和居裏夫人再一次密談,麥隆內夫人詢問居裏夫人需要什麼,居裏夫人回答道:“我需要鐳,一克鐳,這樣我就能繼續我的研究,但是由於鐳的價錢實在是太昂貴了。”

麥隆內夫人想起一個偉大的計劃,她要她的同胞贈送一克鐳給夫人。回到紐約之後,她想找十個有錢的婦女,十個女百萬富翁,勸她們每人出一萬元,湊起來買這件禮物,可沒有成功,她隻找到三個學術保護人肯如此慷慨。

麥隆內夫人後來想:“為什麼隻找十個有錢的婦女呢?為什麼不組織一個全美婦女捐款運動?”

在美國,隻有想不到的事,沒有辦不到的事。

麥隆內夫人立即組織了一個委員會,其中最積極的委員有威廉·佛·穆狄夫人、羅伯特·米德夫人、尼古拉斯·布瑞狄夫人、羅伯特·阿俾大夫和弗蘭西斯·卡特·伍德大夫。

她在新大陸的每一個城市中發起籌募居裏夫人鐳基金的全國性活動。在她拜訪居裏夫人之後不到一年,她就給她寫信說:

款已湊足,鐳是你的了!

這些美國婦女慷慨地援助居裏夫人,但是,她們也有一個交換條件,她們親切、友好地問她:“你為什麼不來看我們?我們願意認識你。”

居裏夫人猶豫不決。她永遠怕見人群,而美國是世界上最喜歡公開宣傳的國家,到那裏去拜訪是要遇到許多排場和折磨的,她想到這兒就覺得畏懼。

但麥隆內夫人堅持要她去,並把她的異議逐一掃除。

“你說你不願意離開你的女兒們麼?我們也請她們來。繁文縟節使你疲倦麼?我們擬定最合理的接待日程。來罷!我們替你安排一次很好的旅行,合眾國總統將在白宮裏親自把那一克鐳贈給你。”

居裏夫人感動了。她抑製住自己的一些顧慮,在54歲的年紀進行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正式旅行,並承擔了這次旅行的種種義務。

這次遠行使她的女兒們高興極了,她們預備起程。艾芙逼著她的母親去買了一兩件衣服,勸她把她最喜歡的服裝,就是那件最舊的、顏色褪得最狠的衣服留在巴黎。

居裏夫人周圍的人都很興奮,各報章都描寫大西洋彼岸等著居裏夫人的種種儀式,當局斟酌給這個女學者何種尊崇,使她能帶著配得上她的盛名的榮譽頭銜到合眾國去。美國人一定很難理解居裏夫人竟然會不是巴黎科學院院士,他們一定驚訝她竟會沒有榮譽勳位……當局很快就贈給她十字勳章,但是她第二次又拒絕接受;後來她請求把這種騎士勳章授予麥隆內夫人。

1921年4月27日,《我都知道》雜誌發起給居裏夫人開歡送會,在巴黎大劇院舉行,當日所得款項全部歸鐳研究院。

在歡送會上,先是有法國政界人士萊昂·貝哈爾、教授讓·佩韓、著名大夫克婁德·瑞果演說,然後是遊藝節目,由組織這次歡送會的法國劇作家、導演薩沙·吉特利邀集的著名演員和音樂家演出,當時已經上了年紀而且很衰弱的薩拉·柏娜和呂西昂·吉特利,都參加這次表示敬意的演出。

5月4日,居裏夫人和她的兩個女兒乘坐白星輪船公司的“奧林匹克號”輪船離開歐洲前往美國。在船上,她們受到了船主殷勤的招待,他親自將她們母女送到她們的臥艙,這臥艙是專門為新婚夫婦蜜月旅行設置的。

這三個女子的衣服隻裝了一個衣箱,但是她們占用了船上最華貴的房間。瑪麗看見太講究的器具和太複雜的食物。總是本能地撅著嘴,像疑心很重的農民一樣。

她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上兩重鎖,躲避那些來向她講話的人。

她回憶她那簡單而且平靜的日常生活,想借此忘掉她的正式任務。

1921年5月10日,居裏夫人寫信給讓·佩韓夫人說:

親愛的亨利埃特:

我在船上收到你寫的親切的信,它給我很大的安慰,因為我離開法國作這次不合我的口味和習慣的遠遊,心裏不能沒有顧慮。

我不喜歡這次遠渡重洋,大海顯得憂鬱、陰暗、很不平靜。我雖然沒有病,可是覺得頭暈,我大部分時間都留在房間裏。我的女兒們似乎很滿意。麥隆內夫人和我們一起旅行,盡力與她們親近,她真是和藹極了,友善極了。

我想著拉古埃斯特,想著我們不久就要和朋友們一起在那裏過的快樂光陰,想著你要來和我們一起在那裏過有限的安靜時光的那個花園,並且想著我們兩個人都很喜愛的那個柔和的、蔚藍的大海,它比這個沉默冰冷的大洋令人舒服多了。我也想著你快要生產的小孩,這個孩子是我們那親密的一組人中最小的一個,是下一代的第一個。在這個孩子誕生之後,我希望還有更多的我們兒女的兒女出世……

一個多禮拜以後的一天,“奧林匹克號”開始鳴笛,似乎為十多天海上漂流的結束,如今又回到陸地岸邊而高興和激動。遠處的高樓逐漸在霧靄裏顯現出來,那尊由法國人於1886年送來的自由女神像逐漸清晰,她那高舉的火把在90多米的高空似乎直指天際。

雖然對以後的日子該如何度過,居裏夫人依然憂心忡忡,但到了岸總是讓人高興的事。

纖巧、雄渾而且動人的紐約出現在晴朗天氣的霧窗裏。麥隆內夫人來告訴居裏夫人說,有許多新聞記者、攝影記者和電影攝影師正在等她。一大群人聚在登岸的碼頭上,等著這個女學者到來。

這些好奇的人站了五小時,才看到各報紙用大字標題稱作的“造福人類的大學者”出現。人群中有成隊的女童子軍和女學生,還有300個婦女組成的代表團揮動著紅白兩色玫瑰花,她們代表合眾國中波蘭人的各種團體。在好幾千擠在一起的人的肩頭和熱烈的臉龐上邊,飄動著色彩鮮明的美國國旗、法國國旗和波蘭國旗。

人們在“奧林匹克號”上層甲板上放了一張圈椅,請居裏夫人坐在上麵,拿開她的帽子和手提包。一些攝影記者急迫地喊著:

“向這裏看,居裏夫人!頭轉向右邊!……抬起頭來!看這裏!這裏!這裏!”

幾十個照相機和攝影機排成一個可怕的半圓形,對準她那顯得驚訝而且疲乏的臉,不住地響起了“哢嚓哢嚓”的聲音。

在使人疲勞而且興奮的這幾個星期中,伊倫娜和艾芙當她的護衛。這兩個年輕的女子乘專車旅行,參加500人的宴會,聽大眾歡呼,受記者包圍,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對於合眾國不能有很清楚的概念。

要想透徹地認識一個大國的可愛之點,還必須比較自由,比較平靜才行。這種“馬戲團巡回演出式的周遊”不能使她們對美國有什麼了解,然而卻使她們從母親身上得到一些啟示……

在美國,大部分人以追求財產和名聲為人生的終極目標,如今看見居裏夫人如此衣著寒酸,而且疲倦怯弱,對記者的提問默不做聲,不免大為失望。但據報紙上的宣傳,人們還知道居裏夫人拒絕百萬重金的專利收入,而寧願自己過清貧的生活,這使得以追求財富為光榮的美國人感到震驚、迷惑;但在親眼看到安貧樂道的居裏夫人以後,他們的震驚、迷惑逐漸轉變成尊敬、欽佩。

原來的熱情經過一番迅速的反思,立即轉變成更理智、更豐實的熱情,其熱烈的程度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更持久長遠。他們向居裏夫人表示:美國人對她有一種真誠的崇拜,把她看做當代最優秀的一流人物。

美國人民雖然非常務實,但他們並不缺乏理想主義,他們由衷地欽佩、讚揚居裏夫人那種使他們深深感動的生活態度——輕視財富、名利等利益,獻身於智力的熱情和熱心於為民眾服務的精神。

居裏夫人力求隱退,這種努力在法國部分地得到成功;她已經使她的同胞,甚至使接近她的人相信,大學者並非要人。自從她到了紐約,這層簾幕揭開了,真相出現了;伊倫娜和艾芙突然發覺,一向與她們住在一起的這個自求隱退的婦人,在世人的眼中代表著什麼。

每一次演說,群眾的每一種動作,報紙上的每一篇文章,都給她們帶來同樣的消息;美國人在和居裏夫人相識之前,已經對她有一種真誠的崇拜,把她列為當代第一流人物。現在她到了這裏和他們在一起,成千成萬的人都對這個“疲倦客人的儉樸魅力”著了迷,都對這個“羞怯的纖弱婦人”“裝束樸素的學者”一見傾倒……

雖然如此,合眾國的男男女女歡迎居裏夫人時所表現的熱烈感情難道沒有深意麼?拉丁民族承認美國人民有實踐的才能,可是他們卻異常自負地認為,理想主義和敏感是拉丁民族獨具的東西。然而在居裏夫人麵前湧現的,正是理想主義的狂風。

假如居裏夫人很驕矜,而且已經由於她的科學發現而發財致富,她也許能在合眾國引起好奇心,但是絕不能引起這種共同的同情。

美國人民向這個在群眾麵前覺得驚恐的學者喝彩,乃是稱讚一種使他們深為感動的生活態度和輕視利益,獻身於智力的熱情。

這次活動的發起者麥隆內夫人的房子裏擺滿了鮮花,有個園藝師因為鐳治好了他的癌腫,花了兩個月工夫細心地培植,他要送給居裏夫人一些極美麗的玫瑰花,使它們發芽和開花。

麥隆內夫人的房子裏要開緊急會議,決定旅行日程。所以,理所當然要布置得美觀大氣。

因為美國所有的城市,所有的專科學院,所有的綜合大學,都邀請居裏夫人去訪問;成打的獎章、名譽頭銜、名譽博士學位,都在等著她……

所以,麥隆內夫人問她:“你帶來了大學教授的長袍吧?在這些儀式中,這種衣服是必不可少的。”

居裏夫人天真的微笑引起了人們的驚訝。居裏夫人沒有帶來大學教授的長袍,最妙的理由是她從來沒有這種衣服。索爾本教授都必須有一樣長袍,但是居裏夫人這位唯一的女教授,卻把這種打扮的樂趣讓那些男子去享用。

麥隆內夫人立刻叫來了裁縫,忙著趕做這種莊嚴的衣服,衣料是黑羅緞,用絲絨鑲邊,將來再罩上博士學位應有的色彩鮮明的無袖長袍。在試衣服的時候,居裏夫人很不耐煩,說袖子礙事,材料太厚,尤其是綢緞刺激她那被鐳燒壞了的手指。

5月13日,諸事終於齊備。在安德魯·卡內基夫人家裏吃過午餐,在紐約匆匆地遊覽了一下,居裏夫人、麥隆內夫人、伊倫娜和艾芙就動身做流星一般的旅行。

一些穿白衣服的少女排列在陽光普照的道路旁;不計其數的少女跑過草地,來迎接居裏夫人;一些少女搖著旗幟和鮮花,歡呼著,合唱著歌……這是開頭幾天去到斯密士、瓦薩爾、布林·謀爾、藝特·荷爾約克等女子學院所看到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先讓居裏夫人和熱誠的少女在一起,和女學生在一起,和她同等的人在一起,借此使她習慣見人,這是個好主意,是個很好的主意。

一星期後,這些學院的代表列隊進入紐約卡內基會堂,參加大學婦女聯合會舉行的盛大集會。她們向居裏夫人鞠躬,並且依次向她獻一朵代表法國的百合花和一朵用作代表美國的叫做“美國美人”的玫瑰花。

居裏夫人在美國著名教授們、法國大使和特地來給舊日的同伴喝彩的波蘭大使依格納茨·巴德列夫斯麵前,接受學位、獎金、獎章和一種特殊的榮譽:“紐約市民”。

在以後兩天的儀式裏,美國各科學團體的273名代表,聚在瓦爾道夫·阿斯多利亞歡迎她,居裏夫人已經是疲乏得站立不穩。一個剛離開修道院式生活的虛弱婦人與強壯喧鬧的人群作戰,是難以匹敵的。

嘈雜聲和掌聲使居裏夫人眩暈,無數看著她的眼睛使她害怕,群眾在她經過的路上猛烈推擠也使她驚怖,她徒然地擔心會在這些可怕的激浪中被人擠碎。不久就有一個狂熱的崇拜者在和她“握手”的時候過於興奮,把她的手握傷了。

於是,居裏夫人隻好在手腕扭傷、手臂懸在吊繃帶裏的情況下繼續旅行,這是因榮譽而負的傷。

5月19日,是總統接見的前一天。在招待會後,麥隆內夫人到居裏夫人住的客房裏,把鐳的贈送文本交給居裏夫人審閱。居裏夫人戴上眼鏡看完以後,說:“密西,”她們之間的稱呼已毫無拘束,“文件還得作點修改。”

“哪兒要修改?”

“是這樣的,密西,美國贈送給我的一克鐳,應該是贈給我的實驗室,而不能說贈送給我個人。按文件現在的寫法,那在我去世後,它就成了我們家的私人財產,成了我女兒們的私有物了,這是絕對不行的。這一克鐳應該永遠屬於科學,無論我生前死後都隻能如此。”

麥隆內夫人感到有點為難,說:“修改沒問題,但是必須要有律師在場。”

“密西,那就請你去找一個律師來。”

“可是,居裏夫人,還得捐贈人同意才行。”

居裏夫人毫不通融:“那就請你去找到捐贈人。麻煩你了,但是請你務必理解我的請求。”

“明天不行嗎?”

“最好馬上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