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
三個黑公主
格林
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當時，東印度被一夥軍隊包圍起來，隻有出六百元，他們才肯退兵。於是市民們自發籌集資金，並許諾：誰能籌集到六百元，誰就可以在敵兵退出後當這個城市的市長。
城市裏有一個貧苦漁民，在軍隊圍城之前，他們父子在海邊打魚。敵人來了，像抓壯丁似的抓走了他的兒子，給了他六百元。現在，這漁民把六百元拿給城裏仍然主事的那些先生們，那些先生又把錢交給了圍城的軍隊，軍隊才退走了。
敵人一走，那些先生們便推舉漁民當了市長，並鄭重宣告說：以後誰不叫他“市長先生”，誰就將被推上絞刑架處死。
且說漁民的兒子被抓走後，又悄悄地逃了出來。他跑到一座高山上的大森林裏，突然山敞開了，裏邊有一座被人施過魔法的大宮殿。他走了進去，隻見裏麵的許多東西，比如桌椅板凳等等都用黑布蓋著，陰森森的。
有三個穿黑衣的公主走了出來。公主們叫他不要害怕，她們不會傷害他，因為隻有他才能救得了她們。
他表示願意搭救她們，隻是不知道該怎樣去做。於是他住了下來。
年輕人在這兒住了一些時候，有一天他說要回去看看老父親，她們答應了，給了他一袋錢，叫他穿上一件特殊的衣服，囑咐他一個星期內趕回來。
嘿，他穿上那件特殊的衣服，身子便騰空而起，眨眼之間就到了東印度。他在原來居住的漁民屋沒找到父親，逢人便問那貧苦的漁民哪裏去了。
人們警告他，不要這樣稱呼他，不然會被推上絞刑架。他終於找到了市長家，他的父親正住在那裏。他說：“漁民父親，你怎麼住在這兒呢？”父親急忙製止說：“你不要這樣稱呼我，如果讓那些先生們聽到了，他們會把你送上絞刑架！”
但是他不肯改口，於是被押到絞刑架上去了。他叫道：“喂，先生們，你們不認識我了嗎？請你們準許我到漁民的舊草屋走一趟。”先生們答應了，他換上了原來的衣服，對他們說：“你們看，我不是那個貧苦漁民的兒子嗎？我不就是穿著這身衣服，在你們麵前走過，去大海裏打魚的嗎？”
他們這才認出了他，請他原諒，送他回了家。見到母親後，他向她講了發生的一切：他從敵人手中逃出以後，到了一座高山上；山敞開了，他走進了一切東西都蓋著黑布的宮殿；有三個黑衣公主接待了他；她們全身都是黑的，隻有臉上有一點白色；她們叫他不要害怕，因為隻有他可以救她們……
母親聽到這裏，說：“你這樣離開很不好。你應該帶一支供神的蠟燭去，趁她們熟睡時，把點燃了的蠟滴到她們臉上去。”
他按照母親的話回到了那座陰森森的宮殿。他很害怕，在她們睡覺的時候，他戰戰兢兢地點燃了蠟燭，把蠟油滴到她們身上；她們整個身子立刻白了半邊。
然而，三個公主突然醒來，並且都跳將起來，吼叫著說：“你這條可惡的狗，我們的血要向你報仇！現在世界上沒有人，而且將來也不會有人能拯救我們了。告訴你：我們還有帶著七根鏈條的三兄弟，他們會把你搗個粉碎！”
於是整個宮殿都呼嘯起來，青年見大事不好，急忙從窗戶跳了出去，摔折了腿。宮殿又沉到地裏去了，隨即山也合攏起來；從此再沒有人知道那宮殿在什麼地方了。公主與小矮人
王爾德
今天對於西班牙公主來說是最幸福、最快樂的日子，因為今天是她年滿十二周歲的生日。沒有哪個孩子不愛過生日的，盡管她是一個真正的公主，可是她也跟所有的孩子一樣，一年也隻能過一個生日。她早早地就開始盼望這一天的到來了，因為在宮裏，她雖然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可是她隻能跟那些身份跟她相同的孩子一起玩，通常她都是一個人玩，沒有誰來陪伴她，而隻有生日這天是個例外，國王下令，她在這天可以邀請她所喜歡的任何小朋友進宮跟她一塊兒玩，開開心心地過一天。
昨天夜裏，小公主興奮得幾乎一夜未睡，天剛亮她就爬起來了，開始按自己的意願精心打扮自己，她穿上為生日這天專門訂做的禮服，這是按照當時最流行的樣式製作的，衣服是銀色緞子的，在裙邊和袖子上都用金線細密地繡上了美麗的花紋，胸前裝飾著幾排大小均勻的上等珍珠，她走動的時候，衣服下麵露出一雙配著淺紅色大薔薇花的小拖鞋。她在金色的頭發上戴上了一朵剛從花園中摘下的白薔薇花，手裏拿著淡紅色和珍珠色的大紗扇，她站在露台上，她那白皙的麵龐因為喜悅和興奮透著紅暈，就像天使一樣可愛。
外麵晴空萬裏，天空中綻放著不同形狀的白雲。陽光溫柔地灑在花園中，高高地直立著的鬱金香在陽光的照耀下鮮豔奪目，它挺著花莖，驕傲地望著四周的薔薇和紫羅蘭，好像在說：“我是這花園中最漂亮的。”各種顏色的蝴蝶在花叢中飛舞，好像是在空中飄浮的花朵，石榴高興地笑著，樂得裂開了嘴。小蜥蜴從牆壁縫隙中爬出來，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曬著太陽。角落中的玉蘭樹悄悄地打開了閉著的象牙般的環形花苞，使空氣中充滿了濃鬱的甜香。在縷花的棚架上，沿著拱廊懸垂著累累的檸檬，那平日看上去淡淡的黃色今天似乎也更鮮豔了。
現在，快樂的公主已經領著她的小夥伴們在陽台上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他們繞著石柱和古老的石像跑來跑去，不時發出輕快的笑聲。那些男孩子們頭上戴著裝飾著大羽毛的帽子，身上穿著飄動的短外衣，裝飾著銀紐扣，女孩子們穿著漂亮錦緞長裙，手裏拿著銀色和黑色的紗扇，他們看上去都活潑可愛，舉止優雅，而公主無疑是他們當中最漂亮的、最迷人的了。她的銀色長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她的眼睛中流露著笑意。這是多麼令人快樂的一天啊！
然而，在窗前看著快樂公主的國王卻是滿臉憂愁。自從十多年前年輕的王後去世後，他的臉上就再也找不到笑容了。他的身後站著他的兄弟，阿拉貢省的唐·彼德洛和他的懺悔師——格拉那達省的大主教。國王就這樣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看見小公主一臉稚氣地接受她的小朝臣們的叩拜，並微笑著還禮，他看見小公主拿紗扇掩住麵龐，向那個時常跟她呆在一起的麵目可憎的阿布奎基公爵夫人嬌笑，他看見小公主那銀色的身影在花園中輕盈地跑來跑去，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和她的母親那樣的相像，國王臉上的愁容更重了，他的心都絞痛起來。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當他在楓丹白露宮裏第一次看見他的王後時，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那時他隻有十五歲。他們就在那個時候正式訂婚的，由羅馬教皇的使節主持盛大的典禮，法國國王和全體朝臣都參加了，然後他依依不舍地離開法國，回到他的西班牙王宮中，臨上馬車的時候，他用嘴唇深情地吻著她的雙手，她送給他一縷金黃色的秀發。後來婚禮很快在法國和西班牙交界處的一個小城蒲爾哥斯舉行了，隨後回到馬德裏，他在全國舉行隆重的慶典活動，百姓們狂歡了一個晝夜，依照舊例在抗·阿多奇亞教堂做了一次大彌撒，並且舉行了一次比平常更莊嚴的判處異教徒火刑的典禮，那次把近三百名異教徒（裏麵有不少英國人）交給刑吏燒死在火刑柱上。
婚後的生活充滿了歡聲笑語，致使他這位年輕的國王忘記了朝政，拋棄了百姓的憂苦，他隻想陪著王後，看著她，和她在一起親昵地說話。當時，西班牙正為了爭奪新發現的美洲大陸而和英國進行著戰爭，他完全無心理會這些，失去這塊土地他毫不在意，隻要能同王後在一起，他甚至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出他們在一起時每一段往事的細節，可是當時他一點兒也沒有想到歡樂是那麼的短暫，年輕的王後自從由快樂的法國來到西班牙後，西班牙宮廷中枯燥乏味的生活使她日漸憔悴，而他為了使她高興而費盡心機想出來的繁重禮節，反而加重了她的病症，她還來不及第二次看到花園中的杏樹開花，來不及第二次采摘葡萄架上紫紅的葡萄，就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隻留下了當時才一歲多的小公主。
失去摯愛的國王悲痛至極，他整日茶飯不思，神情恍惚地守在王後的靈前，他幾乎就要準備去格拉那達省的特拉卜教派的教堂修道了，可是他害怕自己退位後可憐的小公主會受到她那個以殘酷著稱的叔父的虐待。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許多人甚至疑心是公主的叔父殘忍地毒死了王後，說是王後到他的阿拉貢城堡中訪問的時候，他送給了王後一副有毒的手鐲。
國王把所有的愛都給了王後，以致於她死後，國王堅決不把她埋進陰森冰冷的墓穴中，為了可以天天看到她。國王便從牢房中赦免了一個因有信邪教和巫術的嫌疑而被判刑的死囚犯，他用一種可以將屍首保存起來的香料，使人永遠和生前的模樣一樣。國王命令他在王後的身體中放入這種香料，並將王後放入了宮中的禮拜堂中。十多年過去了，她還同原來一樣沒有絲毫改變。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天，國王裹著黑色的風衣，手裏提著一隻燈籠在夜晚走進禮拜堂，看著躺在大理石平台上的王後，她是那樣安詳而美麗，好像隨時都會睜開眼醒過來，與他親熱地交談，可是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國王總是深情而悲哀地久久凝視著她，悲哀淒楚的淚水一滴滴地隨著他的麵龐而滑落，有時他甚至忘記了一切禮節，緊緊握著她那隻沒有血色的手，狂吻著她那冰冷而熟悉的麵龐，盡管在西班牙，任何個人的行為都要受到禮節的約束，就連國王的悲哀也不例外。也許沒有這些繁重的禮節，年輕的王後也不會這麼早就死去。
他從未間斷過懷念自己的妻子。為了這份懷念，他曾通令全國服喪三年，他拒絕任何人向他提出續弦的請求。甚至羅馬皇帝本人出麵，要把自己的侄女，可愛的波希米亞郡主嫁給他，他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讓使臣們這樣告訴羅馬皇帝：西班牙國王已經同“悲哀”結了婚，雖然她隻是一個不會生育的新娘，但他愛她卻比愛“美麗”更多。惱羞成怒的羅馬皇帝一氣之下，鼓動尼德蘭富裕省份的少數新教改革派的狂熱信徒發起叛亂，脫離了西班牙。
痛苦的回憶纏繞著國王，溫暖燦爛的陽光，也沒有趕走他心中一絲陰影。小公主對他微笑著搖動小手，她的笑容和她母親一樣迷人，這更加重了他的悲哀，他壓低嗓音叫了聲：“天哪！”就離開了窗口。
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小公主充滿陽光的小臉暗淡下來，她有些失望地撅著嘴，今天是她的生日，他應該陪著她才對。可是他卻走了，不知是去忙那些無聊而又繁多的國事，還是又獨自到那個陰沉的隻有他自己才能進去的禮拜堂去了？小公主聳了聳肩，賭氣地想：太陽這麼好，大家都這麼快樂地玩耍，已經聽到假鬥牛戲的號角聲了，待會兒還會有木偶戲和別的表演節目，他錯過了會感到可惜的，總之，我可要開開心心地玩一天。
正在她沉思的時候，她的叔父和大主教過來了，他們向公主行禮，殷勤地祝她生日快樂，說著動聽的讚美的話，告訴她假鬥牛戲正等著她的光臨。小公主點了點頭，優雅地拉著叔父的手，慢慢走下石階，向搭在花園中間的一塊草地上的紫綢帳篷走去，別的孩子們也有次序地排隊跟在她的身後。先是女孩子，接著是男孩子。
假的鬥牛士是由一些貴族子弟裝扮成的，此時，他們正整齊地站在帳篷外麵恭候公主的到來，他們披著鮮紅的外衣，戴著黑色的寬邊帽子，新地伯爵，一個年僅十四歲的漂亮男孩，走到公主麵前，極有紳士風度地向她行了一個充滿貴族氣息的脫帽禮，他莊重地引她進入帳篷內，請她坐在場內高台上一把鑲金的小象牙椅上。其他的人圍成一個圈子分別在四周坐下，大家都激動地等待著演出的開始。
在公主的示意下，號角聲傳遍整座帳篷，比賽開始了。一些男孩騎著披著華麗馬衣的木馬跑進場來，他們揮動著手中的長槍向四周的觀眾致意，槍上掛著用絲帶做成的五顏六色的長幡嘩嘩地響，另一些男孩則徒步走進場地，還有用張開的牛皮和柳枝樹幹做成的“鬥牛”，這真是場精彩的鬥牛戲！小公主甚至覺得比上次帕馬公爵來訪問父親時她在塞維坎看的真的鬥牛戲還要好。徒步的男孩子伴著輕快的音樂，在“鬥牛”前舞動著鮮紅的大布，要是牛向他們進攻，他們就得敏捷地跳過柵欄。而那些“鬥牛”雖然不是真的，但它們做得與真牛沒什麼區別。而更有意思的是，有時他們時常會忘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單用後腿繞著場子跑起來。全場的觀眾們都大笑起來，就連站在帳篷口的唐·彼德洛和大主教，還有總是板著麵孔的阿布奎基公爵夫人也禁不住笑了。場中的氣氛熱烈極了！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有幾匹木馬被牛角戳穿了，騎馬的人不得不跳下來，女孩子們興奮得從長椅上站了起來，一邊揮動著手中的花邊手帕，一邊高興地叫好。在比賽中，表現最勇猛地就要數那個年輕的新地伯爵，他把那頭倔強的“鬥牛”按住，使它跪在地上，他有幾分自得地微笑著央求小公主允許他下最後的一擊，小公主同意了，他將木劍一下子刺進了“鬥牛”脖子中，牛頭被砍了下來，滾到地上，法國駐馬德裏大使的兒子，小羅南先生笑著從牛脖子處伸出了自己的頭，結束了整場比賽。大家激動地鼓掌歡迎，全體演員重新出來向大家致謝敬禮。
這時有幾名侍從迅速地跑出來打掃戰場，接著上演的是非洲變戲法。變戲法人提著一個大而扁平的蓋著紅布的籃子走進場來，他頭上包著黑色的頭巾，身上罩著灰色寬大的袍子。他把籃子放在場地中央，從頭巾下取出一根細長的蘆管，放在嘴邊吹出忽而尖細忽而又低沉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籃子上的紅布開始動了起來，聲音越來越急促，兩條金、銀兩色的蛇從紅布下麵伸出頭來，它們舉起那古怪的楔形的頭，隨著音樂聲靈活地扭動著蛇身，頻頻地將舌頭吐出。小孩子們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看著蛇的表演，變戲法的人又從籃子中倒出一些沙子，放下一粒種子，不一會兒，一棵橙子樹就長了出來，不僅開出美麗的白花，還結出了誘人的果實，變戲法的人摘下果實，送給小公主，居然是真正的橙子，最後變戲法的人拿著拉斯·多列士侯爵小女兒的扇子，不和怎麼就把它變成了一隻可愛的小鳥，唱著悅耳的歌在帳篷中飛來飛去。孩子們又驚訝又高興。
然後變戲法的人退了下去，接替他的是法國藝人的走鋼絲表演。緊接著在重新搭起的簡易舞台上進行了意大利的木偶劇表演。木偶們演出的是半古典的悲劇《莎福尼士巴》，自然逼真的動作和感人的故事情節使女孩子們都忍不住掉下了同情的眼淚，小公主美麗的眼睛中也滾動著晶瑩的淚珠。
但很快又上場的畢拉爾母院禮堂跳舞班的男孩子們跳起的“梅呂哀舞”撫慰了女孩子們受傷的心。這個舞蹈是每年五月份禮拜聖母時在聖母的主祭壇前的慶典上跳的。因為很多年前，一個被認為是英國伊麗莎白女王指使的瘋教士企圖用有毒的聖餅謀害阿斯都裏亞王，從那以後，西班牙王族就再沒有人進過薩括各族的大教堂。所以，連小公主都從未見過這種被稱為“聖母舞”的表演。她忘記了悲傷的木偶劇，又津津有味地欣賞起舞蹈來。跳舞的男孩子們穿著古典的白色天鵝絨的禮服，頂著奇特的垂著銀盎的三角形帽子，帽頂上裝飾著大的鴕鳥毛。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們的白禮服和銀飾都閃閃發光，加上他們莊嚴的表情，優雅的舞步，所有的人都稱讚起來。表演完畢，他們脫下帽子向小公主行著最講究的鞠躬禮，小公主十分高興，甚至答應拿支大蠟燭到畢拉爾聖母的神壇上去，報答聖母賜給她的快樂。
下一個節目是由身著節日盛裝的吉普賽人表演的弦琴，隻見他們席地而坐呈一全圓形，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弦琴輕輕撥弄起來，柔和的歌聲從他們的口中哼出，他們的頭隨著音樂的節奏輕點，突然弦樂驟然加快，如同暴風驟雨襲來似的，他們從地上跳起來，瘋狂地繞著場子旋轉起來，歌聲也變得熱烈而奔放，又幾乎是在一刹那間，一切又恢複了平靜，場地中間又平靜下來，隻聽見單調的琴聲。他們下場後，過了一會兒，一個吉普賽人用鏈子牽了一頭褐色大熊進來，孩子們有的嚇得叫出聲來，可是熊看起來很溫順，在它主人的示意下，做著倒立翻筋鬥各種動作，那笨重可愛的模樣，使孩子們忘記了害怕，不一會兒，又有人牽著猴子進來玩各種有趣的把戲，比劍、放槍，並且像國王的禁衛軍一樣列隊做著各種操練。孩子們感到從未玩得這麼開心過。
最後的壓軸戲是小矮人的舞蹈，不用說他表演得如何，單看他那滑稽的怪模樣就讓小孩子們高興得歡呼起來。小矮人長著畸形的大腦袋，搖搖晃晃地移動著彎曲的腿，穿著大花的小醜服裝，跳起舞來就像一個球在場地中間蹦來蹦去，看見孩子們大笑的樣子，他也高興地笑著，快樂地跳著。他就像帶著魔法一般，使全場所有的人都忘記了宮廷的禮儀，笑得前仰後合，小公主連眼淚都幾乎要笑出來了。這真是他們見過的最有趣的小怪物。
要知道，這個正在表演的小矮人其實並不是馬戲團中的一名，當然也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他是昨天在森林中打獵的貴族們發現的。那時他正在樹林中和小鳥玩，他們便把他帶回宮裏，決定給小公主一個驚喜，而小矮人的父親是一個窮苦的燒炭工，有人肯收養這個醜陋而又毫無用處的孩子，他正求之不得呢，於是他便高興地答應了。而小矮人自小就生活在這片林子裏，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難看，每日在樹林中和鳥兒、蜥蜴、野兔們待在一起。有美麗的花、可愛的蘑菇，他總是快快樂樂的，不覺得自己和別的人有什麼不一樣。他高興地表演著舞蹈，每次跳完，他都給每個人鞠一個躬，這是昨天他在宮中剛剛學會的，他做出來是那樣的滑稽，小公主從頭發上取下那朵最美麗的白薔薇，學著宮廷貴婦們觀看喜愛的演出時的樣子，扔到場地中央去。小矮人看著小公主，她那甜蜜的笑容，那閃亮的眼睛，他完全被迷住了，再也不能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這簡直是他所見到過的最美麗的姑娘。他從地上拾起花朵，小心翼翼地送到粗糙的嘴唇邊輕吻了一下，一手捂著心跪在她的麵前，小小的眼睛中射出喜悅的光芒。
演出結束了，然而小公主因小矮人滑稽的表演，她的臉上仍久久帶著回味無窮的笑容。已是正午了，公爵夫人走過來提醒公主應該回宮了，說宮中已為她準備了盛宴，她還小聲地讓公主保持公主應有的莊嚴。小公主便很端莊地站起來，吩咐小矮人在午睡時間以後再表演跳舞給她看，又為新地伯爵今天的周到安排而道謝，然後回宮去了，小孩子們仍然按照先前進來時的次序跟著走出。
小矮人因公主叫他再表演一次跳舞，而高興得在花園中跑來跑去，拿著公主扔給他的白薔薇不停地親吻，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花園中的花朵看見居然有這麼一個醜陋的小怪物在它們中間笨拙地跑來跑去，雙手揮舞著，做著各種可笑的動作，它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是誰允許如此醜陋的家夥在我們的土地上亂跑亂跳的，簡直是在侮辱我們。”金色的鬱金香氣呼呼地嚷道。
“他長得真恐怖，”仙人掌說，“身子又矮又胖，還扭曲得變了形，他的頭大得完全跟腳不成比例，看上去實在太不舒服了，他要是敢到我身邊來，我就拿我的刺去紮他。”
白薔薇樹忿忿地說：“他是個賊！你們看他手上拿著的那朵花，那是我最漂亮的一朵花，今天早晨我把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小公主，他一定是從公主那裏偷來的。”
他的行為、容貌引起了所有植物的不滿，就連地位最卑微、平日不愛說話的紅風露草見他跑來也憎惡地盤起身子；紫羅蘭在旁邊體諒地說：“他雖然很難看，可是他自己也是沒有辦法呀！難道有人願意自己長成這個樣子嗎？”風露草立刻做出很公平的樣子反駁道：“那是他主要的缺點，而我們沒有理由因為一個人有不治之症就恭維他。”紫羅蘭沒有什麼話說了，因為它也覺得小矮人的醜陋的確跟他自己有關，如他麵帶愁容，悶悶不樂，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快樂地跑來跑去，還故意做出各種傻樣子，也許大家還不會這麼討厭他。
在這座花園裏資格最老的就是老日晷儀，它從前還親自向查理五世陛下報告過時間。這使它在整個花園中具有絕對的權威。連它這樣見過大世麵的人，看見小矮人，居然有整整兩分鍾的時間忘記了移動它那指示時間的長指頭。它忍不住對正在自己身邊曬太陽的乳白色大孔雀說：“誰都不能否認這點，國王的孩子就是國王，燒炭夫的孩子隻能是燒炭夫，這是絕對無法改變的。”孔雀讚同地點點頭，並且大聲地說：“不錯，不錯。”它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說得這麼大聲，弄得噴水池中的金魚們都從水中探出頭來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與這些地上長的植物持不同意見的鳥兒們卻非常喜歡小矮人，它們和他早已是老朋友了。它們常常和他一起在樹林中玩，春天他們一起在草地上打滾，夏夜共同在月光下快樂地唱歌，秋天追逐著在空中旋轉的落葉跳舞，冬天在冰雪覆蓋大地，鳥兒們再也找不到食物時，小矮人也不曾忘記它們，他常常把他的小塊黑麵包揉成屑給它們吃，不管他自己的早餐多麼少，也不管自己是否餓肚子，他總要分一些給它們。所以小鳥兒們看見小矮人，就高興地圍著他飛來飛去，不時用翅膀親昵地碰一下他的臉頰，小矮人忍不住把美麗的白薔薇花給它們看，並且驕傲地告訴它們，這是小公主親自送給他的，她還讓他午後繼續為她表演跳舞。小鳥們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分享著小矮人的喜悅。
小巧的蜥蜴們非常尊敬他。當他跑累了躺在軟軟的草地上休息時，它們就在他周圍爬著、玩著，竭力使他高興。它們大聲地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我們蜥蜴這樣漂亮的，那不太可能，也有點不近情理，但是，實際上我們隻要不去注意他的模樣，他倒是一個可愛的小夥子。”蜥蜴生就了一種完全是哲學家的氣質，它們在無事可做，或者雨水太多不能外出時，常常坐著沉思幾個鍾頭，慢悠悠地討論一些問題。
花兒們看著鳥兒們和蜥蜴們的這態度感到有些大惑不解。它們說：“顯而易見，也隻有它們才會喜歡這麼一個醜陋的小怪物。有教養的人是絕不會像他們這樣蹦蹦跳跳、沒規沒矩的，你們看看鳥兒，它們不懂得休息，連一個固定的住處都沒有，那些蜥蜴也總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它們簡直就跟流浪漢沒什麼兩樣，像我們這樣有教養的花永遠不可能在花園中跑來跑去，或者是瘋狂地追逐蜻蜓，就算我們想換個環境，也會去叫園丁把我們搬到別的花壇上，這才符合最基本的禮儀，事實就該是這樣的。”它們昂著頭，做出高貴而不可侵犯的神色來。過了一會兒，它們看見小矮人從草地上爬起來，穿過陽台向王宮走去，它們才又重新高興起來：“他就應該知趣一點兒，永遠不要再回來，你們看看他那可怕的駝背和彎腿……”
這些花兒們的嘲笑和譏諷，小矮人根本不知道，興奮與快樂充滿了他的頭腦，小公主美麗的臉龐占據他所有的心，她對他甜蜜地笑，還送他一朵薔薇花，他覺得小公主一定是喜歡他的，還讓他再表演跳舞給她看。他多麼希望小公主能夠和他一起回到樹林中去！他會永不離開她，他要帶著她做各種有趣的遊戲，告訴她樹林中的每一棵樹和每一個小動物的名字，讓她永遠都開開心心的。小矮人雖然以前沒有進過王宮，可是他卻知道樹林中許多了不起的事情。他會用燈心草編出小籠子，關住蚱蜢，讓它在裏麵唱歌；他會把細長的竹管做成笛子，吹出悠揚動聽的樂曲；他懂得每隻鳥的叫聲，甚至能從樹梢上喚下歐掠鳥，從小湖裏喚出蒼鷺；他認識每頭野獸的足跡，能夠憑著輕微的腳印找到野兔，靠著黑熊踩過的樹葉追蹤黑熊。風的各種舞蹈他都知道，春天果園中扯著綠紗漫天的輕舞，秋天穿著紅衣的狂舞，冬天披著白紗的雪舞；他知道斑鳩在什麼地方築巢，在老斑鳩被獵人捕走的時候，他就擔起了來撫養小斑鳩的重任，他每天爬上樹梢給它們喂剛捉到的小蟲子和新鮮的麵包屑，幾隻可愛的小斑鳩現在已經長大了，仍然還喜歡在他手上吃東西。小矮人想，公主一定會喜歡樹林的。這裏有在長鳳尾草中竄來竄去的小兔子，有能夠蜷縮成帶刺圓球的小刺蝟，有慢慢悠悠背著重重的龜殼爬行的小烏龜，這些在王宮中一定見不到。她一定會喜歡留在這裏玩的。
要是小公主肯留下來，他寧願把自己最心愛的床鋪讓給她，並且為她守夜，趕走一切破壞她甜睡的動物。天亮後，他會輕輕敲窗叫醒她，兩個人一起到林子中去快快樂樂地玩上一整天。累了就坐在草地上休息一會兒。可以看見主教一邊騎著他的馬，一邊看著書走過；看見頭上戴著小綠帽，穿著鹿皮上衣的飼鷹人拿著蒙著頭的鷹走過。在葡萄收獲的季節，會有摘葡萄釀酒的人來。他們滿手滿腳都是紫色，頭上戴著長青藤編成的花冠，手中拿著裝酒的皮袋子。燒炭的人一般晚上圍著大火盆坐著，把幹柴送到火盆中慢慢燃燒，還在熱炭中埋下栗子烘著吃，有時還有強盜從山洞中出來跟他們一起圍著火玩樂。總之，在小矮人的心目中，森林中的樂趣是無窮無盡、豐富多彩的。他會用最漂亮的裝飾品來打扮小公主。他會找到紅得最燦爛的紅果來串成項鏈送給公主，一定和她衣服上裝飾的珍珠一樣美，他會找到最大最鮮豔的花做成花冠給小公主戴在頭上，還有螢火蟲可以做她晚禮服上的閃閃發光的星星。他要為她舉行盛大的晚會，使她成為樹林中的皇後。
想到這些，他開始坐立不安，他想盡快見到小公主，把這美好的一切都告訴她，然後帶著她去實現這些幻想。
可是他卻發現整個王宮都好像睡著了，四周一片安靜，王宮中的窗上都掛著厚厚的窗簾擋住陽光，空曠的大廳中顯得有些冷清，四處也沒有見到一個人。小矮人拉開一扇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漂亮的大廳，地板用五色的大理石鋪成，在正對著門的牆上掛著很華麗的天鵝絨的帷幔，上麵點綴著鑽石做成的星星和太陽，還繡著美麗的花紋。公主也許會在帷幔裏吧，小矮人邊想邊輕悄悄地走過去，拉開了帷幔，發現那隻不過是另外一個房間。
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另外一種風格，它有著一股林野氣息，牆上掛著綠色掛氈，上麵繡著栩栩如生的行獵圖，畫中的人物很多，這幅畫花了近七年的時間才完成。這是一個非常喜歡打獵的國王以前的寢宮，現在已經改成了會議室，在屋子中央的那張桌子上放著國務大臣們的紅色文書夾，上麵印著西班牙的國徽鬱金香和哈布斯堡皇室的紋章與標識。
這裏靜得有些奇特，小矮人甚至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他覺得有些害怕，這裏不像自己生活的樹林，總會有鳥兒或蟲子的聲音，小矮人越來越覺得可怕，以至於被自己因緊張而劇烈心跳聲所驚嚇，他迅速地跑向另一扇門。
進入了一個比較溫馨的房間，這使他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他環視四周發現這間房間是如此的富麗堂皇。屋子裏掛的帷幔都是鍍金的上等好皮做成的，潔白的天花板下麵垂著一個巨大的鍍金燭架，架上可以插３００支蠟燭。一個用金線繡成的大華蓋下麵擺放著國王的寶座。寶座用一塊華貴的黑天鵝絨蓋著，上麵鋪著銀色的鬱金香，並且精巧地配著銀和珍珠的穗子。在寶座的第二級放著公主專用的銀色跪凳，跪凳下麵是教皇的椅子。正對著寶座的牆上掛著查理五世的巨幅畫像，幾乎和真人一樣大小，在兩邊的烏木櫥櫃中，擺著各國使節敬奉的珍貴禮品，整個房間金碧輝煌。事實上，這是間用來接見外國使臣的禦殿。
但這些東西在小矮人的眼中遠遠不及公主送給他的薔薇花的一個花瓣，就算用所有的珍寶來換取他的白薔薇，他也不會答應，他隻想和公主一起在樹林中自由自在地享受和煦的陽光和輕風的撫摸，一起在花叢中玩耍。樹林中的空氣是那麼清新，花兒的清香是那麼讓人陶醉。早春有風信子在幽穀中和草坡上開放，還有黃色的櫻草一小簇一小簇地生長在橡樹根的周圍。還有金色的鳶尾花，灰色的柔荑花，紅色的頂針花……收獲的季節，可以去摘山楂、榛子、栗子，他想公主一定會喜歡這些的，王宮中那麼沉悶，她在這裏一定不會像在樹林裏那麼開心。他一定要找到小公主，他要整天跳舞給她看，使她快樂。
他從這間屋走進另外一間屋，突然，他的小眼睛中充滿了春光，這是所有房間中最明亮、最漂亮的房間。他想小公主一定就住在這裏。牆壁上的壁布是印有淺紅色花的意大利花緞，緞上繡著鳥的圖樣，還點綴著很好看的銀花；家具上都包著銀色的邊，上麵裝飾著鮮花和轉動的小愛神；兩個大壁爐前放著繡著孔雀的屏風，地板是用海綠色的條紋瑪瑙鋪成的，望過去就像無邊無際的大海一樣。
看著看著，小矮人覺得似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便下意識地向四周看去，在屋子的另一頭靠近角落的地方，一個小小的人影正站在那裏。“小公主！”他激動地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胸膛了，他走近了一些。
不，不。這哪裏是小公主，這簡直就是一個怪物，是他見過的最難看的怪物。他不像一般人那樣身材端正，他駝背、拐腳，有一個大大的腦袋，上麵披著亂蓬蓬的黑發，又矮又胖。小矮人張大了嘴大叫了一聲，他發現怪物也張大了嘴在叫；他皺了皺眉頭，怪物也皺了皺眉頭；小矮人有些疑惑地問：“你是誰？”怪物居然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向前再走近了幾步，怪物也向前走，走路的姿勢都和他一模一樣。小矮人覺得很有意思，他笑了，怪物居然也笑起來。他覺得很奇怪，伸出手想摸摸怪物，怪物也向他伸出手，可是他摸到的卻是一塊冰冷冷的光滑平整的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