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經世致用(2 / 3)

正在這時,大門口傳來了一個婦人不耐煩的叫聲:“讓開讓開,怎麼回事?還讓不讓人過路啊?”

所有新生的目光都被這突兀的聲音吸引了過去——大門前,王家的三乘轎子被人流擋住了去路,王夫人正掀開轎簾嗬斥著擋路的新生們:“聽見沒有?都讓開!你沒看見他們擋著路啊?一群鄉下土包子,連轎子都不知道讓!”

新生們人人側目,但還是讓開了一條路。可轎夫正要起步,方維夏走了過來,背著雙手站在轎子前麵,繃著臉說:“對不起,請下轎。”

王夫人衝著他吼道:“下什麼轎?我是來送我兒子讀書的!”

“本校規定,從這條線起,家長一律止步。”方維夏說著,指了指腳下齊著大門的一條白線,線後標著“家長止步”四個大字。

王夫人擺足了闊太太架勢,盛氣淩人地衝著方維夏說:“我兒子來讀書,我當媽的還不能進門了?你知道這是誰家的轎子嗎?這可是王議員家……”

“行了!”

“媽,你嚷嚷什麼?”

王老板和王子鵬這時候已經從後麵兩頂轎子裏下來,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王夫人的轎子旁,異口同聲地責怪著王太太。

王夫人還想嚷嚷,看到丈夫的樣子,又生生地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王老板黑著臉瞪了老婆一眼,又很快換了副笑容轉向方維夏,說:“鄙人王萬源,請教先生……”

“本校學監主任,方維夏。”

王老板拱手說道:“是方主任啊。犬子剛剛考上貴校,我們這是送兒子來報到的,還請行個方便。”

“學生入校,一切自理,家長不得代勞,這是本校的規定。王先生,請將貴公子的所攜用品交與他本人,學校自會安排他入住,你們父母就不必操心了。”

王夫人看方維夏一點麵子都不給,很是生氣,嘟囔道:“那麼多東西,他一個人怎麼拿?”

大家聽她這樣說,才注意到轎子後麵堆積的東西簡直都成了山。毛澤東一捅蔡和森:“我說,他們不是在搬家吧?”

這話聽著幽默,仔細一想卻意味深長,學生們都大笑起來。王子鵬看了看周圍的同學,不知道該說什麼,紅著臉回頭看了一眼媽媽。他原本以為自己沒有機會讀一師:這次,一師隻收80個學生,他偏偏考了個81名。可讓人萬萬想不到的是,那個叫“向勝男”的第四名臨時轉學,他幸運地補缺被錄取了。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當他去陶家報喜的時候,表妹斯詠居然眉開眼笑地恭喜他。這讓他很開心,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表妹滿意。可到了準備來學校報名時,他的心情又煩躁起來了,因為媽媽對十來個人擠在一間破舊的宿舍裏很不滿意,接連幾天都把家裏的丫環、仆人使喚得團團轉,說是收拾子鵬上學的行李,把箱籠、鋪蓋、各種日用品堆得到處都是,整得像是要大搬家似的。臨了,還讓秀秀一件一件地清查了好幾遍,連一瓶雪花膏都不許漏掉。子鵬也覺得媽媽這樣做很過分,可他能怎麼辦呢?

子鵬不知道怎麼辦,方維夏卻知道,他果斷地對王老板、王夫人說:“學生寢室,十人一間,你們帶來的東西,兩間房都裝不下,就不必全帶進去了,還是選些必要之物,其他的原樣帶回吧。”

王老板和王夫人還在麵麵相覷,子鵬已經沉著臉,衝到行李堆前,乒乒乓乓地打開箱籠,王夫人和秀秀見了,趕緊上去幫忙。子鵬也不理睬她們,獨自沉著臉,提著匆匆收拾起的箱子就往裏走。王夫人撿起一瓶雪花膏,望著兒子的背影尖聲叫道:“子鵬,子鵬,你的雪花膏!”看到兒子頭也不回,她把雪花膏塞給抱了一滿懷東西的秀秀,嗬斥道:“還不跟著少爺!”

雪花膏這樣的東西,當時隻有少數女人才用,很難得聽說有男人用的。在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和笑聲裏,子鵬尷尬地埋著頭衝進了學校。秀秀拿著雪花膏想跟去,卻又被方維夏攔住了:“對不起,本校學生,毋需仆人侍候。”

王夫人跟在後麵問:“丫鬟都不能去?那誰給我兒子鋪床啊?”

不僅用雪花膏,還要丫環鋪床!這次,連蔡和森都被逗笑了,更不用說毛澤東。校園裏一時似乎變成了看雜耍的街頭,哄笑聲此起彼伏。

子鵬終於忍不住了,停下來回頭朝母親吼了一句:“你夠了沒有?還不走!”說著,提著東西就想逃離這個讓他很是尷尬的現場。可這人啊,越急越容易出事情,子鵬才一抬腳,“嘩啦”一聲,剛才倉促間沒收拾好的箱子打開了,裏麵的東西撒了一地。秀秀趕緊上來幫他撿,子鵬惱火地一把扒開她的手:“你走開,我不要你動,我自己能行!你走啊!”

王老板沉著臉扶住被兒子嚇得直往後退的秀秀,對仆人們吼道:“都回去,聽到沒有,趕緊走!”

眾目睽睽下,子鵬漲紅了臉,狠狠地收拾著滿地的東西。眾人嘲弄的目光壓得他幾乎抬不起頭來,他覺得好孤單。但出乎他意料,一隻手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撿起臉盆遞給他。他一抬頭,蔡和森正蹲在他身邊,向他露出微笑。又一隻手幫他撿起了東西,那是易永畦,緊接著是何叔衡、羅學瓚等,毛澤東卻不屑地搖了搖頭,對這種少爺他顯然不願意幫忙。他上去提起蔡和森的行李往背上一甩,揚長而去。

劉三爹今天沒有出去賣臭豆腐,因為他要送兒子去一師報名。劉家簡陋的棚屋裏,床頭、地上,擺放著嶄新的鋪蓋、臉盆等用品,劉俊卿的身上,更是一襲全新筆挺的長衫,與房裏的寒酸破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到了學校,不比在家裏。”劉三爹一麵收拾箱子,一麵嘮叨叮囑兒子,“你從小也沒受過這個苦,這一去吧,我又照顧你不到,也不曉得你吃不吃得飽飯,穿不穿得暖衣,隻能靠你自己凡事小心。”

“知道了。”劉俊卿正對著鏡子梳理著自己幾乎是一絲不亂的頭發。

“你睡覺的時候,最聽不得有人打呼嚕,萬一寢室裏有那種打呼嚕的人,你莫跟他講客氣,告訴校長,要他換寢室。還有,飯碗、臉盆這些東西,莫讓其他人隨便用,不幹淨。”

他正想合上箱子,劉俊卿卻皺起眉頭從箱子裏拎出一條舊短褲:“這麼舊的還帶?”

劉三爹看看那條舊短褲比自己身上補丁摞補丁的衣服明顯好得多了,想說反正是短褲,穿在裏麵別人又不知道。可看看劉俊卿的神情,這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趕緊將短褲拿了出來,還負疚似的不停地說:“不帶,不帶不帶。”

父子倆收拾停當,一前一後出了門:劉俊卿兩手空空地走前麵,劉三爹挑著滿滿一擔行李,跟在後麵。看看離學校已近,劉俊卿站住了,回頭說:“爸,你送就到這兒吧。”

“不是還沒到嗎?”

“你把東西給我,我自己拿進去就行了。”

“你哪會挑擔子啊?”劉三爹挑著擔子繼續向前走去。

“爸,爸!”劉俊卿追上去要拉父親,看到旁邊走過來兩個拿著行李的新生,劉俊卿趕緊收住口,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悄悄與他一身皺巴巴的父親拉開了距離。

劉三爹挑著行李,擠了到了校門口,迎頭碰上了秀秀剛送走子鵬要回王家。父女倆正想說話,方維夏擋在了劉三爹前麵,輕聲說:“對不起,你不能進來。”

“我是來送行李的。”劉三爹忙解釋。

“學校規定,行李一律由學生本人拿。”方維夏抬頭,提高了聲音,“這是誰的行李?”

“這是……”

“是我的。”本來與父親拉開了距離的劉俊卿搶上前來,打斷了父親的話,伸手就來解行李。

“哎呀,你哪裏挑得擔子?”劉三爹急了,抓著行李,對方維夏說,“這位先生,還是讓我挑進去吧,他從來沒挑過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