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欲栽大木柱長天(1 / 3)

第五章欲栽大木柱長天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一師的校園裏卻有一個人和這喧鬧的氣氛格格不入。他就是蕭子升。在一師的草坪上,子升一人緩緩地踱著步子。微風輕襲,掠動著他整潔的長衫,卻似乎吹不走他心頭的煩悶。他仰起頭,凝視著夜空中那純淨無瑕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毅然轉身往八班寢室走去。

此刻的八班寢室裏,毛澤東、周世釗、羅學瓚、易禮容、鄒蘊真、易永畦、劉俊卿、王子鵬他們依然一個個情緒高昂,他們在帶頭為孔校長的演講鼓掌之後,又七嘴八舌地懇請方維夏也給大家說點什麼。

方維夏看了看眾人,一時盛情難卻:“那我就說兩句。孔校長剛才給大家講了為什麼讀書的大道理,我不會講什麼道理,就跟諸位提個小小的要求吧:有書讀時,莫閑了光陰。年輕人最怕沒有定力,無書讀時盼書讀,有書讀時,卻總不免有一些耽於遊玩而疏於用功的人,總覺得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其實這世上最易逝的,便是光陰。嶽武穆雲:‘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青春隻有那麼幾年啊,過去了,是追不回來的。所以,我隻希望各位在校期間,多讀書,讀好書,今後,回想起你在一師的生活時,你能毫無遺憾地對自己說,我這五年,真正用在了讀書上,真正學了該學的東西,我沒有虛度光陰。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就是你這五年師範生活的成功,就是第一師範教育的成功!試問諸君可能做到?”

同學們沉默著,似乎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劉俊卿卻翻開新課本寫一行字,放下毛筆率先打破沉默說:“校長和學監的教誨,俊卿與諸位同學一定牢記在心,決不辜負學校的期望。”

孔昭綬拿過劉俊卿的課本,看見扉頁上是他剛剛寫下的“書山有路,學海無涯”八個字,字跡工整,頗見功力,含笑點頭說:“嗯,字寫得不錯嘛。”

劉俊卿一臉誠懇地望著校長回答:“這是校長和學監的教誨,俊卿自當視為座右銘。”孔昭綬讚許地看著他,正要開口,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請問,毛澤東在嗎?“

毛澤東一回頭,原來是子升擠進了寢室,忙站起身說:“子升兄?哎,來來來,快來快來。”

“潤之,我有點事找你……”

“你先進來再說。”毛澤東上前一把將他拉了過來,“跟你介紹,孔校長,方學監。”

子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顯然沒有去想這外麵圍了那麼多學生的原因。他被嚇了一跳,立即恭敬地向二人問好。

毛澤東說道:“這是我的老同學,蕭子升,這回剛考進講習科的。”孔昭綬上上下下地看著眼前這個文弱清秀的青年,讚歎道:“蕭子升?哦——我記得你,第三名嘛。你還有個弟弟,一起考上的,叫蕭植蕃,你第三,他第五,兩兄弟一起名列前茅,不簡單啊。”

方維夏在旁邊提醒道:“不光是考得好,校長,你還記不記得他那手字?”孔昭綬恍然大悟,臉上越發的驚喜了,笑道:“怎麼會不記得?飄逸靈秀,有幾分大家神韻嘛。這評語,還是在看你填的報名表的時候,袁仲謙老先生給你下的呢。當時黎錦熙先生也說,就憑你的字,我們全校的先生都找不出一個有那份功力的。”

子升看看毛澤東,卻心不在焉,“校長謬讚,子升愧不敢當。”毛澤東不管子升的臉色好看不好看,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朋友有多厲害,繼續做他的宣傳工作:“校長,子升可不光字好,他還有個絕活,天下無雙。”

孔昭綬感興趣地問:“哦,什麼絕活?說說看。”子升拉了一把毛澤東,毛澤東大聲說:“你扯我幹什麼?本來就是天下無雙嘛。他呀,不光右手寫得,左手也寫得,兩隻手一起,他還寫得。”

孔昭綬有些不相信:“兩隻手一起?”毛澤東把子升推到桌子前麵,邊擺紙筆邊說:“就是左手右手一邊一支筆,同時寫字,而且是寫不一樣的字,寫出來就跟一隻手寫的一樣。”

這招功夫顯然讓大家都來了興趣。孔昭綬說:“還有這種絕招?這倒是見所未見啊。”方維夏也說:“蕭同學,就這個機會,給大家表演一個,讓我們也開開眼界,好不好?”

子升還想謙虛:“一點微末之技,豈敢貽笑大方。”孔昭綬鼓勵他:“你那個字要還是微末之技,別人還用寫字嗎?來,表演一個,表演一個。”

毛澤東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就莫端起個架子了,都等著你呢。”子升實在沒辦法,隻得說:“那,我就獻個醜。”

“這就對了嘛。有本事就要拿出來。”毛澤東說著話,將兩張桌子拚在了一起,鋪開雪白的紙,並隨手把劉俊卿那本剛題好字的書丟到旁邊。

劉俊卿看到毛澤東這個動作,臉沉了下來,子升顯示出的吸引力已經令他感到了冷落,這時更是平添一股被忽視的難堪,他悄悄收起了那本書。

子升提著筆,猶豫著:“寫點什麼呢?”孔昭綬想了想,說:“嗯——就以讀書為題,寫副對聯吧。”

子升點點頭,略一思索,兩支筆同時落在紙上,但見他左右開弓,筆走龍蛇,卻是互不幹擾,一副對聯頃刻已一揮而就:“舊書常讀出新意,俗見盡棄做雅人”,整副對聯完美無缺,竟完全看不出左右手同時書寫的跡象。

“好,字好,意思更好!”孔昭綬向子升一豎大拇指:“蕭子升,奇才啊!”毛澤東摟住了子升的肩膀,興奮地打了他一拳。一片嘖嘖稱奇之聲中,劉俊卿陰沉著臉,狠狠合上了自己那本書,眼睛眯了起來。

“電燈公司拉閘了……各室趕快關燈……油燈注意……小心火燭。”吊在鐵鉤架子上的油燈叮叮當當地撞擊著,值夜的校役敲著竹梆,在校園裏邊走邊喊。

隨即整個校園裏的電燈一下子熄滅了,同學們紛紛回了各自寢室。孔昭綬卷著那副對聯,意猶未盡地說:“蕭同學,這幅字就當送我的見麵禮了,回去我就把它掛到校長室去。”

子升有些難為情,“信手塗鴉,豈敢登大雅之堂。”“我不光要掛起來,以後其他學校來了人,我還要逢人就說,這是我一師學生蕭子升的手筆,也讓別人好好羨慕羨慕我這個當校長的!”孔昭綬收起笑容,環顧著學生們,“但願各位同學更加努力,人人都成為我一師的驕傲!”

同學們齊聲答應,一時就散了,子升看著毛澤東,歎息一聲,朝六班蕭三的寢室走去。隻有劉俊卿在那裏沒動,他咬了咬嘴唇,忽然快步趕上兩位先生,說:“校長,我,剛才看到蕭子升同學的書法,實在是很佩服,很想多學習學習。可手邊又沒有他的字……”

“嗯,見賢思齊,這是求上進嘛。是不是想要這幅字啊?”孔昭綬問。“這是校長喜歡的,學生怎麼敢要?”“沒關係,你想學,我可以先借給你。”

劉俊卿猛地挺了挺腰杆,語調很快地說:“不不,這幅字就不必了,我是想蕭子升不是也參加了入學考試嗎?那是整篇文章,字數更多,既然出自他的手,想必也是書法精品,所以……”

方維夏聽了這話,眉心突然一跳,仿佛想起了什麼,他輕輕一拉孔昭綬,打斷了他的話:“劉同學,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文章的事,以後再說吧。”

“是,方老師。那,我先回去了。”劉俊卿如釋重負地轉身離去。孔昭綬疑惑地問道:“維夏,你這是怎麼了?”方維夏沒有答話,臉上的神情卻很是嚴肅。

回到教務室,方維夏點亮了油燈,一把拉開櫃子,急匆匆地搬出厚厚的入學考試作文,放在桌上,把前兩名的文章放在一起,拿出第三名蕭子升的文章,對孔昭綬說:“校長,您把蕭子升那幅字打開看看。”

孔昭綬疑惑地攤開了那副對聯。方維夏將子升的文章擺在對聯旁,撥亮油燈。油燈下,文章的字跡與對聯上的字分明完全兩樣。

孔昭綬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字不對呀!怎麼會這樣?”方維夏說:“其實上次在教務室看到這批考卷的時候,我就曾經有過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可又說不出是為什麼,正好仲老和錦熙為了一二名的次序爭起來,這一打攪,我也就未加深思。可是剛才,那個劉俊卿的話提醒了我,蕭子升這篇入學考試作文,絕不可能出自他的筆下!”

“不是他,那會是誰?”兩個人的目光同時停在了旁邊的一篇作文上——那是被方維夏放在旁邊的頭兩名的作文,上麵一篇正是毛澤東的。兩篇字跡一模一樣的作文被移到了一起,孔昭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毛澤東?”他臉色一變,轉身就要下樓。

方維夏提著油燈跟在他後麵:“校長,今天,是不是太晚了?”“不管有多晚,這件事必須馬上處理,不能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