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過年(2 / 3)

蔡和森笑話妹妹:“那時候,你隻記得纏著要壓歲錢,還記得看窗花?”

“誰隻記得要壓歲錢了?”

“還不承認。那一年——就是爸從上海給你帶了個那麼大的洋娃娃的那一年,過年那天晚上,你跟族裏頭一幫孩子躲貓貓,藏到後花園花匠的屋裏頭,結果你一個人在那兒睡著了,吃年夜飯都找不到你。”

“那是你們把我忘了。”

“誰把你忘了?到處找。我還記得管家跑到我那裏直嚷嚷:‘少爺少爺,四小姐不見了,怎麼辦啊!’弄得一家子仆人、丫環找你找出好幾裏地去,等把你找出來,你倒好,光記得問:‘壓歲錢給完了沒有,我還沒拿呢。’”

蔡暢頗為得意:“哼,那年我拿的壓歲錢最多,一年都沒用完!”

蔡和森說:“那是長輩們怕你哭,故意給你加了倍。”

“你也不差呀,你這件西裝,不就是那年爸從上海帶回來的?老家那麼多少爺,還沒一個穿過呢。”

兄妹二人越說越高興的對話中,葛健豪照著鏡子,戴著首飾,梳理著頭發——本來,她還被兒女的高興所打動,但漸漸地,她的笑容消失了,梳理著頭發的手也漸漸停了下來。她的目光掃過簡陋的房間,掃過一件件破舊的家具用品,掃過窗台上擺著的一碗紅薯,掃過蔡和森明顯有點小了、已經打了補丁的破舊西裝,掃過蔡暢的粗布棉襖、鞋麵補過的舊布鞋……

房門輕輕的響動驚醒了興致高昂的蔡和森,他一回頭,才發現母親已經出了門。鏡子前,是幾件摘下的銀首飾,那件精致的旗式女裝已經折好,放在了一旁。

蔡暢並未注意到這一切,還在情緒高昂:“哎,對了,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門口掛過大燈籠,我們剪一個好不好?”

“行,你先剪。”蔡和森不露聲色地放下剪刀,“哥先出去幫媽做點事。好好剪啊。”

蔡暢:“放心,肯定剪得像。”

坐在牆邊,葛健豪呆呆地望著夜空。她的麵頰上,掛著兩行眼淚。無聲地,一隻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彬彬?”驀然發現兒子站在身邊,葛健豪趕緊擦了一把淚水。

“媽,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葛健豪掩飾著,但眼淚卻又湧了出來,她極力想忍住,擦去淚,笑了一下,卻不料眼淚越湧越多,她連擦了好幾下,眼淚不曾擦盡,卻猛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一下捂住了臉——那是一個堅強女人壓抑不住的,突然感到疲憊、無助、軟弱而內疚的抽泣聲。

“媽。”蔡和森蹲了下來,抓緊了母親的手,“媽,您這是幹什麼?怎麼了?”

半晌,葛健豪才抬起頭,望著兒子的眼睛:“小彬,你後悔過嗎?跟著媽出來,跟著媽離開那個家,過上現在這樣的窮日子,你後悔過嗎?”

“媽,您怎麼會突然這樣想?”

“不是媽要這樣想,是媽不能不想啊。媽這一輩子,做什麼事都利落,都幹脆,從來不想什麼後果,也從來沒有為自己的選擇後悔過。隻有把你們兩兄妹帶出來這件事,媽的心裏,一直就不安穩。”她歎了口氣,接著說,“離開家也好,受苦受窮也好,那都是媽自願的,可你們不一樣,你們都還是孩子,隻要還呆在那個家裏,你們就能吃好的,穿好的,過得無憂無慮。其實媽心裏總是想啊,是不是媽害了你們,是不是媽太虧欠你們,是不是媽奪走了你們應該享受的幸福和快樂……”

“媽。”蔡和森打斷了母親,“誰說我們現在過得不快樂了?”

“可是……可是跟著媽,你們連個像樣的年都過不上……”

蔡和森突然站了起來,說:“媽,你真的不知道我們快不快樂?”

葛健豪點了點頭。“那您自己來看,來看看吧。”遲疑著,葛健豪站起身,順著蔡和森的目光,向窗內望去。

房裏,蔡暢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剪刀,正站在母親剛才照過的鏡子前,披著母親剛才穿過的那件大紅旗裝,學著母親的樣子,往頭上戴著那幾件銀首飾。對著鏡子,她比劃著,欣賞著,做著各種天真的表情——大人不在身邊,她那小女孩的天性這時展露得是那樣一覽無餘。

燦爛的、春天般的笑容充盈在她那還帶著童稚的臉上。蔡和森問:“媽,您覺得,現在的小暢,不如過去的小暢快樂嗎?”葛健豪不禁笑了。

“要是沒有媽媽在身邊,做兒子、做女兒的,還能有真正的快樂嗎?媽,跟著您出來,是我們這一輩子最正確的選擇,您從來沒有虧欠我們什麼,正好相反,是您,給我們保留了這份幸福和快樂。”

握著兒子的手,葛健豪點了點頭。她突然把兒子的手貼到了臉上,緊緊地,緊緊地……

炊煙嫋嫋,從毛家屋頂上升起。灶前,文七妹蹲在地上,眯著眼睛躲著柴草的煙,往灶膛吹火……

有雙腳步停在了她的身後。文七妹似乎這才感覺到了什麼,她突然一回頭——

站在她身後的,正是背著包袱、一身長衫的毛澤東!

“娘。”

“哎……哎!”這一刹那,文七妹突然竟有些手足無措,她擦著沾滿煙塵的雙手,愣了好幾秒鍾,突然扯開了嗓子,喊,“順生……回來了……順生……回來了嘞!”

毛貽昌板著臉出現在裏屋門口:“鬼喊鬼叫什麼?我又沒聾!”

他的目光移到了兒子身上。

毛澤東:“爹。”

毛貽昌鼻子裏“嗯”了一聲。

“大哥……大哥……”年幼的弟妹歡叫著從裏麵鑽了出來。

“澤覃,澤建!”毛澤東一手一個,一把將兩個年幼的弟妹掄了起來,在空中悠了一個圈。

“大哥?”房門外,擔著一擔水進門的澤民愣了一下,放下擔子就衝了上來,“大哥!”

毛澤東放下澤覃,一把摟住了澤民。四兄妹歡聲笑語,鬧成了一團。

望著自己的兒女們,文七妹搓著雙手,喃喃道:“回來了,嘿嘿,回來了……”連毛貽昌的臉上,都閃過了一絲笑意。

第二天便到了新年,毛家院子裏,毛貽昌一身半舊的長袍馬褂,正在端正自己的瓜皮小帽;澤建一身新花衣,紮著紅頭繩,蹦過來跳過去;毛澤東站在凳子上,正在澤覃澤建的指揮下貼著自己剛剛寫好的對聯。

端著菜從廚房裏麵走出,文七妹笑融融地望著家人,快步把菜端進了廂房。抓著澤建的小手,毛澤東用香點燃了掛了樹上的一段鞭炮。鞭炮聲中,一家人進了廂房,豐盛的農家年夜飯擺滿了一桌,父子五人圍坐桌前,隻有文七妹還戴著圍裙,忙碌地上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