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立刻動了念頭要把他妻子的“劣貨”賣掉一點,因為他的內心深處,對於從前那些害得他生氣的冒牌貨早已是懷著一種憎恨的態度。甚至於那些東西的影子,使他每天對他至愛至親的亡妻的美好回憶,也多少損害了一點。
他在她遺留下來的那堆假貨裏找了許久,因為直到最後的那些日子裏,她還始終固執地買進過許多,幾乎每天晚上,她必定帶回來一件新的東西。
現在,他決定賣掉她仿佛最心愛的那隻大項圈了,他以為它很可以值得6個或者8個法郎,那固然是假東西,不過也的確是下過一番很細致的功夫的。他把它擱在衣袋裏,後來他沿著城基大街向他部裏走,想找一家使他感到有信用的小珠寶店。
最後他看見了一家就走進去了,因為如此表白自己的窮困而設法出賣一件很不值錢的物事,他免不得有點兒難為情。
“先生,”他對那商人說,“我很想知道您對這件小東西的估價。”
那個人接了東西,左看右看了好一陣,掂著它的輕重,拿起一枚放大鏡,叫他手下的店員過來,低聲給他講了幾句,他把項圈擱在櫃台上邊了,並且為了格外好好兒鑒定它的價值,他又遠遠地瞧著它。
郎丹先生被這一套程序弄得不好意思,開口正預備說:“唉!我很知道這東西沒有一點價值。”
然而珠寶商人先說話了:“先生,這值得12000到15000法郎。不過,倘若您能夠正確地叫我知道這東西的來源,我才能夠收買它。”
那個喪偶的人睜著一雙大眼睛並且一直張著嘴,他弄不清楚了。最後他吃著嘴問:“您說?……您可有把握。”
另一個誤解了他的驚訝,後來,幹脆地說:“您可以到旁的地方問問是不是多給價錢。在我看來,頂多值得15000。倘若您找不著更好的買主,將來您可以再來找我。”
郎丹先生簡直成了傻子了,收回了自己的項圈並且走了,他心裏隻模模糊糊覺得應該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了。
然而一走出店門,他簡直忍不住大笑了,他暗自說道:“低能兒!唉!低能兒!倘若我真的照他說的去做!眼見得那是一個不知道分辨真假的珠寶商人!”
後來他又走到另一家珠寶店裏了,地點正在和平街口上。那商人一看見那件珠寶就高聲說:“哈!不用多說,我很認識它,這個項圈。它是我店裏賣出去的。”
郎丹先生被人弄得很糊塗了,他問:“它值多少?”
“先生,從前我賣了25000法郎。倘若您為了服從政府的命令,能夠把這東西怎樣到您手裏的來由告訴我,我可以立刻用18000法郎收回來。”
這一次,郎丹先生由於詫異而呆呆地坐下了。他接著又說:“不過……不過請您仔仔細細看一看這東西吧,先生,直到現在,我一直以為它是……假的。”
珠寶商人問:“可願意把尊姓大名告訴我,先生?”
“願意,我姓郎丹,是內政部科員,住在舍身街16號。”
那商人打開了他的好些本賬簿,尋了一陣就高聲說道:
“這項圈從前的確是送往郎丹太太家裏去的,地點是舍身街16號,時間是1876年7月20日。”
後來這兩個人都定住眼光彼此互相瞅著,科員吃驚得發昏,老板覺得遇見了一個扒手。
後者接著說:“您可願意暫時把這東西在我店裏擱24時?我立刻給您一張收據。”
郎丹吃著嘴說:“有什麼不願意,當然。”
後來他折起收條擱在自己衣袋裏就走出店門了。隨後他穿過街麵,朝著上坡道兒走,發現自己弄錯了路線,又朝著杜勒裏宮走下來,過了塞納河,認出了自己又走錯了路,重新回到了香榭麗舍大街,頭腦裏連一個主意也沒有了。他極力去推測,去了解。
他妻子從前原沒有能力去買一件這樣大價錢的東西。——沒有,自然。——但是那麼一來,那是一件饋贈品了!一件饋贈品!一件誰送給她的饋贈品?為的是什麼?
他停住腳步了,並且立在大街當中不動了。他微微地感到駭人的疑問了。——她?——那麼其餘所有的珠寶也全是饋贈品了!他覺得天旋地轉了。覺得一株大樹對著他正麵倒下來。他張開了一雙胳膊並且失去知覺跌倒了。
他被路過的人抬到了一家藥房裏才醒過來。他請人送他回家,後來就關起門躲著。
一直到深夜,他始終神經錯亂地哭著,口裏咬著一塊手帕,免得自己號啕出來。隨後,他疲勞而且悲慟地上了床,終於沉沉地睡著了。
一道日光照醒了他,後來他慢慢地起了床,正想到部裏去。在那樣一番精神打擊之後再去工作是困難的。於是他考慮自己可以在科長跟前要求原諒,接著他寫了信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