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菡邊哭邊扭打著程少仲,程少仲邊哭邊親吻著何若菡。後來,兩人又擁在一起放聲大笑。這笑,如同驟然蕩起的春風,吹去許多歲月的陰霾,煥發了兩個人的生命激情,雖然這已不是年輕人的那種激情,可依然澎湃不已,湧動不已,使他們同時又都重新找到了四十六年前的那種感覺、那種情緒、那種不可遏止的轟轟烈烈……
當急風暴雨式的激情澎湃過後,溪流般歡快躍動的感覺也漸漸平緩下來,一切便歸於深沉。兩雙手仔仔細細地在對方的身體上輕輕撫摸著、撫摸著,似乎都想以此拂掉歲月留在對方身上的印記,或者是撫平對方大半生來心頭積下的累累傷痕……可是,不知什麼原因,程少仲懷中的何若菡忽然變成了沈茵。
她討厭地推開程少仲的手,冷冷地說:“別再碰我!老右派!”程少仲一急,就醒了,意識到原來是一場夢。
程少仲披了棉襖,趿拉著炕沿下的破棉鞋,推門走出了廂房。
寒夜中萬籟俱寂,夜遊的東西也斂了形去避寒。隻有冷月的清輝朦朧著天地之間。程少仲舉目星空,找到了橫隔在慘淡銀河兩側的牛郎和織女星。他看到了他們都在眨眼、飲泣。他回眸望了一眼上屋的窗戶,裏麵沒有動靜——何若菡睡著了嗎?
第六章 114歲的老禦醫辭世,留下一部凝結百年中醫心得的手稿
一
由於五七年杏林開花沒掛果,杏林得到一整年的養息,五八年春風再綠雁棲河畔時,程家門前的杏林便又是一次繁花似錦。
杏花的香氣清幽而恬淡,不僅招來蜂纏蝶繞,花大姐和放屁蟲也亂哄哄來湊熱鬧。韓玉蔦就對何若菡說:“咱們穿暖和些,就在杏林裏打坐,把那香味兒多聞些,比年輕人擦雪花膏還強!”
“玉蔦,你是想打裏往外香。”何若菡雖依然是何少伯的妻子,可自從程少伯把他與程少仲兄弟間的談話內容透露給她,並得知程少仲已寫信同遠在倫敦的兒子杏圃、杏陵兄弟二人研究與她同去英國的方案與辦法,她在心裏便不知不覺把自己又當成程少仲的人。因此,盡管仍對韓玉蔦直呼其名,心裏卻已把她當成了嫂子,凡事注意多由著她。她嘴裏這樣說著,也就套了件大棉襖,隨著韓玉蔦來杏林裏打坐。
幾塊被太陽曬得熱乎乎的大青石便算是她們的蓮花寶座。韓玉蔦與何若菡平日總是在此一坐許久,微閉雙目,進入氣功態。其中一塊最光滑、平整的青石,是韓玉蔦每次打坐總要搶坐的。今天,她卻發揚了風格,對何若菡說:“今天你坐這塊石頭吧,我不和你搶了。等你過幾天去了英國和兒子團聚,就坐不著了。”
何若菡瞪了韓玉蔦一眼說:“我就不回來了?”韓玉蔦說:“那是前街、後街呀?那是英國!”“英國怎麼了?反正我得回來,不能把老骨頭埋在外邊。”何若菡這樣說著,就在那塊青石上坐下,覷閉起眼,調整呼吸,練起功來。年前臘月二十三那天,程少伯提出讓何若菡重新回到程少仲身邊後,程少仲經過反複考慮,答複程少伯說,鑒於他的政治挫折,已不想久留國內,想去英國投奔兒子。若能去上,就帶何若菡同行。若去不上,留在藥王廟,同何若菡複婚的話,何若菡與程少伯低頭不見抬頭見,總不免多少有些尷尬,心裏難免有顧此失彼的煩惱。那就不如還讓他來承受這份尷尬和煩惱,因為,屆時他可以自己搬出去單獨安家。
程少伯與何若菡都認為有道理,覺得去倫敦是個三全其美的好辦法——這些年,何若菡無時不思念兒子杏圃,能去英國與兒子團聚也一直是她的夢中之想。
同時,還可以解脫和程少仲團圓同時給程少伯造成的尷尬。更重要的是能讓程少仲走出噩夢,重振翅膀,飛上藍天。於是,三人共同確認了這個計劃,程少仲便給杏圃寫了信,讓他設法把他們接出去。聽說了他們的計劃,韓玉蔦當成了大事,張口閉口念念不忘,唯恐失去何若菡這個伴兒,自己很孤單。
四十幾年來,她和何若菡不僅相處得十分融洽,更建立了深情厚誼,成了不分彼此的好姐妹,現在說分離就要分離,讓她豈能不在乎!所以,韓玉蔦今天練功精神總溜號,很難入定,盯在鼻尖兒上的目光總想向何若菡那邊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