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 督山對於這一幅畫像的注意並不亞於以前的那一幅,他正在仔細觀看的時候,另外有一扇門打開了,於是他發現他自己已麵對著馬瑟夫伯爵本人。馬瑟夫伯爵約四十至四十五歲。但看起來至少已有五十歲,頭發理成陸軍式,剪得很短,他那漆黑的髭須和漆黑的眉毛與他那幾乎已經全白的頭發成了一個鮮明的對照。他身上穿的是便服,紐孔上佩著他所有的各種勳章的緞帶。這個人以一種略帶急促但相當莊嚴的步伐走進房來。基 督山眼看著他在向自己走來而他自己卻一步沒動。他的腳似乎被釘在地麵上了,正如他的目光盯在馬瑟夫伯爵身上一樣。
“父親,”那青年人說,“我很榮幸能把基 督山伯爵閣下介紹給您,他就是我以前告訴您,在我最危急的關頭有幸遇見的那位義士。”
“歡迎之至,閣下,”馬瑟夫伯爵一麵說,一麵用一個微笑向基 督山致敬,“閣下保全了我家惟一的後代,這種恩惠是值得我們永遠感激的。”
馬瑟夫伯爵一麵說,一麵指一指椅子,他自己則坐在窗口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基 督山在馬瑟夫指給他的那個座位上坐下來,他坐的姿勢恰好使自己隱藏在天鵝絨大窗簾的陰影裏,在那兒,他從伯爵那張勞累憂慮的青白的臉上,看到了時間用一條條皺紋寫下的一個人的全部隱憂史。
“伯爵夫人,”馬瑟夫說,“在接到通知,知道您已經光臨的時候,正在梳妝打扮,但估計她在十分鍾之內會到客廳裏來的。”
“我覺得非常榮幸,”基 督山答道,“能在我到巴黎的第一天就結識到一位命運之神待他很公正,功績足以與名望相符的人。但在米提賈平原上,或阿脫拉斯山區裏,是不是還有一個元帥的權位在等著您呢?”
“哦,”馬瑟夫回答,臉色微微泛紅,“我已經退伍了,閣下。我曾在布蒙元帥的領導之下作戰,在複辟以後被封為貴族。我本來是有希望得到更高的爵位,但要還是拿破侖當政的話,誰又能料到後來的情形如何呢?但七月革命的光榮似乎就在於它的忘恩負義,特別是對那些在帝國時期以前就已為國效勞的軍人忘恩負義。所以我提出辭職。一個人在戰場上爭戰多年以後,一旦回到客廳裏,簡直連怎樣在光滑的地板上走路都不會了。我掛起了我的劍,投身到政治裏。我致力於實業,我研究各種有用的工藝。在我二十年的從軍生活期間,我常常想這樣做,但那時我卻沒有時間。”
“貴國人民所以能優於任何其他各國就是因為有這種思想的緣故,”基 督山回答。“像您這樣富有,出身高貴的一位爵士,竟能去當一名小兵,一步步地求升遷——這已經太不平凡了,而在您身為將軍,法國貴族,榮譽軍團的司令官以後,又能開始第二次的學徒生活,心中別無任何其他的希望而隻求有一天可以有益於您的同胞——這實在是值得讚美的,不,簡直是太崇高了。”
阿爾培在一旁聽著,很是詫異,他從來沒有看到基 督山這樣熱情奔放過。
“唉!”基 督山繼續說,無疑是要驅散馬瑟夫額頭上那一片淡淡的黑雲,“我們在意大利卻不是這樣的,我們按照我們的階級或門閥長大,我們沿著前輩的路線前進,而常常也同樣碌碌終生,一無所成。”
“但是,閣下,”馬瑟夫伯爵說,“像您這樣的人才,在意大利是不足以施展的,法國張開她的兩臂在歡迎您,請您答應她的呼喚吧。法國或許並不是對全世界都是忘恩負義的,她待她自己的子女不好,但她對客人卻永遠是歡迎的。”
“啊,父親!”阿爾培帶著一個微笑說,“您顯然還不是很了解基 督山伯爵閣下,他討厭一切榮譽,隻要有他的護照上所寫的那個頭銜就夠了。”
“這句話最公道了,”伯爵回答,“我生平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公道的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