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諾 言 (4)
凡蘭蒂跪在床邊,她的頭埋在一張安樂椅的椅墊裏,雙手緊緊地交叉在頭頂上,在那裏渾身發抖地抽泣著。那扇窗還是打開著,但她已從窗邊回來,正在用一種可以打動鐵石心腸的人的聲音在禱告。她說得很急促,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是些什麼話——因為悲哀,她幾乎發不出聲音。月光從百葉窗的縫裏透進來,使燈光更顯蒼白。給這個淒涼的場麵蒙上了一層陰森森的氣氛。摩萊爾受不了這種情景,他不是一個易感動的人,但凡蘭蒂在他的麵前扭著雙手痛苦哭泣,卻不是他能默默忍受的。他歎了一口氣,輕聲叫著她的名字,於是,那個滿臉淚痕、埋在天鵝絨椅墊裏的頭抬了起來,轉向他。凡蘭蒂發現他的時候絲毫沒有露出驚奇的神色。一顆負著重憂的心對於較弱的情緒是沒有感覺的。摩萊爾把他的手伸給她。凡蘭蒂指一指床單下麵的屍體,表示這是她所不能赴約的惟一原因,然後又開始哭泣起來。一時間,房間裏的兩人都不敢說話。他們不敢打破死神所布下的沉寂,最後還是凡蘭蒂先開口。
“我的朋友,”她說,“你怎麼進來的?唉!我應該說你是受歡迎的,假如這座房子的門不是死神給你打開的話。”
“凡蘭蒂,”摩萊爾用發抖的聲音說,“我在八點半鍾就開始等了,始終不見你來,我很擔心,就翻過牆頭,從花園裏摸路進來,忽然聽人談到這件不幸的事情——”
“聽到誰說話?”凡蘭蒂問道。
摩萊爾打了一個冷戰——因為醫生和維爾福先生的那番話又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好像覺得能夠透過床單看到那直挺挺的手,那僵硬的脖子和那發紫的嘴唇。“聽到你們的仆人談的,”他說,“我就都知道了。”
“但到這兒來是會把一切都破壞的,我的朋友。”凡蘭蒂說。語氣間並無害怕,也無怒意。
“原諒我,”摩萊爾用同樣的語氣說,“那麼我走了。”
“不,”凡蘭蒂說,“他們會碰見你的,別走!”
“但假如有人到這兒來呢?”
凡蘭蒂搖搖頭。“沒有人來的,”她說,“別害怕,這就是我們的保護神。”她指指床。
“但伊辟楠先生怎麼樣了呢?”摩萊爾問。
“弗蘭士先生來簽約的時候,我那親愛的外祖母正斷氣。”
“唉!”摩萊爾帶著一種自私的喜悅感覺——因為他以為這件喪事會使那件婚事無限期地拖延下去。
“但更使我擔心的,”凡蘭蒂又說,像是對這種自私的欣喜感必須立刻加以懲戒似的,“是這位可憐又可愛的外婆,在她臨終的床上,卻還要求那件婚事盡可能地趕快舉行。她——我的上帝!她本來是想保護我,可卻也跟他們一起來強迫我!”
“聽!”摩萊爾說。
他們側耳傾聽。走廊裏和樓梯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那是我的父親,他剛從書房裏出來。”凡蘭蒂說。
“送醫生出去。”摩萊爾接道。
“你怎麼知道那是醫生?”凡蘭蒂驚奇地問。
“我想一定是的。”摩萊爾說。
凡蘭蒂望著那個年青人。他們聽到沿街的門關上的聲音,然後維爾福先生又把花園門鎖上,回到樓上。他在前廳裏停了一會兒,像是決定究竟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裏去呢還是到聖?米蘭夫人的房間裏來。摩萊爾躲在一扇門的背後。凡蘭蒂依舊一動不動,憂愁似乎趕走了她一切的恐懼。維爾福先生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現在,”凡蘭蒂說,“前門和花園門你都出不去了。”摩萊爾驚詫地望著她。“現在你隻有一條路是安全的,”她說,“就是從我祖父的房間穿出去。”她站起身來,又說,“來。”
“哪兒去?”瑪西米蘭問。
“到我祖父的房間裏去。”
“我到諾梯埃先生的房間裏去?”
“是的。”
“您確定是這個意思嗎?凡蘭蒂?”
“我早就這樣希望了。他是我所剩的惟一的一個朋友,我們都需要他的幫助,來吧。”
“小心哪,凡蘭蒂,”摩萊爾說,有點不順從那青年女郎的安排。“我現在知道我錯了。我到這兒來簡直是瘋子的行為。你確信你比我理智清楚嗎?”
“是的,”凡蘭蒂說,“我隻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就是離開我那親愛的外祖母的遺體,我本來是得守著她的。”
“凡蘭蒂,”摩萊爾說,“死人本身就是神聖的。”
“是的,”凡蘭蒂說,“而且,那也隻要很短的一段時間。”於是她越過走廊,領頭走下一座很窄的樓梯到諾梯埃先生的房間裏去,摩萊爾輕聲跟在她的後麵。他們在房門口遇到那個老仆人。
“巴羅斯,”凡蘭蒂說,“把門關上,別讓人進來。”她先走進去。
諾梯埃正坐在他的椅子裏,耳朵注意著每一個聲音,眼睛盯著門口,他看到凡蘭蒂,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凡蘭蒂的臉上帶著一種嚴肅的表情,老人吃了一驚,他那明亮的眼光裏立刻露出詢問的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