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海 蒂 (2)
“我親愛的伯爵,還有您,夫人,”阿爾培用意大利語說,“請原諒我這傻乎乎的樣子。我簡直弄不清楚了。我是在巴黎的市中心,剛才,我還聽到公共馬車的轔轔聲以及賣檸檬水的小販的叮叮當當的鈴聲,可是現在我覺得好像已突然被送到東方——並不是我以前見過的東方,而是我在夢中想象的東方。噢,夫人,如果我能說希臘語,則您的談話,加上我周圍這種仙境的氣氛,就會成為終生難忘的一夜了。”
“我可以用意大利語和您談話的,閣下,”海蒂平靜地說,如果您喜歡東方,我會努力為您營造出東方的氣息。”
“我跟她談些什麼呢?”阿爾培低聲對基 督山說。
“隨便您高興。您可以跟她談談她的祖國以及她幼年時代的回憶,不然,假如您喜歡的話,也可以談談羅馬、那不勒斯或佛羅倫薩。”
“噢!”阿爾培說,“跟一個希臘人談巴黎人的話題未免太不合適了,讓我和她談談東方的情況吧。”
“那麼請談吧,您選中這個話題,最合她的口味了。”
阿爾培轉向海蒂。“您在多大的時候離開希臘的,夫人?”他問。
“我五歲就離開了希臘。”海蒂回答。
“您還記得您的祖國嗎?”
“當我閉上眼睛冥想的時候,我似乎又看見了那一切。靈魂也像肉體一樣有它的各種器官;肉眼所看到的東西有時會忘記,靈魂見過的東西卻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您對於往事的回憶能夠回溯到多遠呢?”
“我剛會走路的時候,我的母親——她的名字叫凡瑟麗姬,那就是‘忠貞’的意思,”那青年女郎傲氣地昂起了頭說——“我的母親,就拉著我的手,先把我們所有的錢都倒進錢袋裏,戴上麵紗,然後出去為囚犯募捐,一麵走,一麵說:‘誰給窮人舍錢,就是放債給主。’當我們的錢袋裝滿的時候,我們就會回到宮裏,對我的父親守口如瓶,派人送到修道院裏,分發給囚犯。”
“您那個時候幾歲?”
“我那時三歲。”海蒂說。
“那麼您在三歲的時候,就能記住當時發生的種種事情了?”阿爾培說。
“都記得。”
“伯爵,”阿爾培低聲對基 督山說,“請允許夫人把她的身世講一些給我聽。您不讓我向她提起家父的名字,但大概她在追述往事的時候,會自動提到他,假如我們的姓能在如此美麗的嘴唇間吐出來,您絕對想象不到我聽了將多麼高興。”
基 督山轉向海蒂,臉上帶著一種讓她十分警惕的表情,用希臘語說:“把你父親的遭遇告訴我們,但不要說出那個出賣你們的人叫什麼名字,也不要講到出賣你們的經過。”
“您在對她說什麼!”馬瑟夫低聲說。
“我再提醒她一次,說您是一位友人,她對您不必隱瞞任何事情。”
“那麼,”阿爾培說,“為了囚犯的利益而作這種無私的募捐是您記憶中的一件事情了,其次又是什麼呢?”
“噢,回憶起來這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一樣,我記得我生在湖邊一棵無花果的樹陰底下,晃動的枝條倒映在水裏,像是照在一麵鏡子裏似的。在一棵最老和枝葉最茂密的大樹底下,我的父親坐在那兒,斜靠在枕墊上。我的母親倚在他的腳邊,而我則淘氣地玩弄他那飄垂到胸前的白胡須,或掛在他腰帶上的那把鑲鑽石的彎刀的刀柄。經常有一個阿爾巴尼亞人走到他跟前來,跟他說一些事情,我對那些事情並不關心,但他老是用同樣的口吻回答一個‘殺’字或‘赦’字。”
“這不是在演戲,也不是在講故事,”阿爾培說,“但我卻從一個年青姑娘的嘴裏聽到這些話,這實在太奇怪了。您的眼睛既然見慣了那種奇特的場麵,那麼您對法國的印象又如何呢?”
“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海蒂說,“但我所看到的法國是它的真麵目,因為我用一個成年人的眼光來看它的。而我的祖國,我卻隻能從我幼小的頭腦裏所冒出的印象來判斷,它似乎老是包圍在一片朦朧的氣氛裏,有時燦爛輝煌,有時陰森恐怖,那得看我的眼睛是注視我那美麗的故鄉還是注視我那受苦受難的地方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