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達士分派了最後一點麥皮和牛奶。他們不禁擔憂起來。這大廈有10層樓,華達士心想,他該到頂樓去望一望遠方。
他走出去,開始往上走,從公寓到處傳來了問話:“誰在外邊?誰在上樓梯?”
在七樓有一個聲音向他保證:“如果你要上去你盡可以上的,不過你隻是在浪費時間,我同另兩個人剛到過上邊,你根本到處也看不見一點東西。”
華達士碰運氣地問了句:“我的食物吃光了,我有一對夫婦和兩個孩子跟我住在一起,你能夠幫我一下忙吧?”
那聲音回答:“我們的儲存也隻夠吃到明天了,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華達士決定返回下邊去,他能把真情實況告訴他的朋友嗎?
“我並沒有一直上到頂上去,我發現有人在不久前才剛剛上過那兒,他說你可以在非常遙遠的地方看到一點什麼,他解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當他提出唯一可以自救的主意時,那對夫婦和孩子們心裏都充滿希望。他要再次出去,打劫一家大約離100碼處的雜貨店。
他從工具箱裏找了一根鐵撬棍作為武器,離開了他的住所去偷吃的。一想到可能會碰到什麼,就夠叫人膽戰心驚了。黑暗把榮譽全都泯滅了。
華達士貼著牆壁行走,他心裏盡力把這段路的細節重想出來,他的雙手摸出每一個凹缺,一寸一寸地,他的手指沿著大廈的外廓,一直摸到了那波紋狀的鐵門。他不可能弄錯的。
它是在這條街上唯一的商業機構。他彎下身去找那門鎖,他的手卻沒有碰到抵抗,門是半掩著的。他彎著腰走了進去,沒有弄出一點聲響。右邊的貨架上該有著食物和糖果的。
他撞到了櫃台,罵了一聲,一動不動,肌肉繃緊等待了一陣,他爬過了櫃台,開始伸出他的手,摸到了擱板,動手沿著貨架摸去。那兒什麼也沒有,當然囉,他們在還沒有完全黑暗之前就把東西賣光了。
他伸起手臂,更迅速地搜索,什麼都沒有,一丁點兒東西都沒有了。他不再擔心弄出聲響,往架上攀,手指摸到的盡是堆積的塵埃。他毫無顧慮地爬下來,彎腰向前,雙手發狂地向各個方向移動,他滿以為可以摸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罐頭和商品,結果愚蠢地把雙手碰在牆上,擦傷割破了多處。
華達士好多次又重複回到他開始搜索的同一地點。店裏什麼也沒有,任何角落都空空如也。他住了手,仍焦急著想再搜一遍,但心裏明知這是沒有一點用的。顯然,對於那些家無存糧的人,雜貨店鋪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嘛。
華達士坐在一個空木箱上,淚水充滿了他的雙眼,他該怎麼辦?失敗而歸呢,還是再去別的更遠的雜貨店搜尋呢?他連那些店子的準確地點都不知道呢!
他撿起鐵撬棍,以細碎小心的步子動身回家去找他那些看不見的朋友,突然他停住腳步,雙手摸索,找尋一個熟悉的標誌。他一步複一步,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一個不熟悉的街角,才發現門戶和牆壁。他得回到那雜貨店,重頭再開始,他沿來路倒退回去,在黑暗中用手指摸索,想尋找那有波紋狀的店門,但卻找不見。
他迷了路。他在行人路邊坐下來,太陽穴撲通撲通猛跳。他掙紮著站起來,活像個要淹死的人似的大叫起來:“求求你們,我迷路啦,我需要知道這條街道的街名。”
他一次又一次反複喊叫,一次比一次更大聲,但沒有人回答他。他越感到四周沉默,他就越大聲哀求,請求他們發發善心幫他個忙。但他們幹嗎得幫他呢?他自己從窗口也曾聽見過迷路的人請求幫助的叫聲,他們絕望的呼喊,令人害怕會發生襲擊的瘋狂行為。
華達士漫無目標地向前走,大聲求救,解釋說有4個人在依靠他,他不再去摸索牆壁,隻是匆匆忙忙地走著,打圈兒轉,像一個醉漢似的,乞求人給他點消息和食物。“我是華達士,我住在215號,請幫助一下我吧!”
在黑暗裏有著聲音,他們不可能聽不見他的,他大叫哀求,不再顧及羞恥了,黑暗之幕已把他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黑暗使他窒息,從他的毛孔滲進來,他改變了他的思想了。
華達士不再哀求,他吼叫著咒罵他的街坊,用惡毒的話罵他們,責問他們幹嗎不回答。他的無助變成了憎恨,他握緊鐵撬棍,準備以暴力奪取食物。他一路上碰見別的像他一樣乞討食物的人。
華達士向前走,揮舞著鐵撬棍,最後碰上了某個人,他一把抓住他,抓得緊緊的。那人驚叫起來,華達士不放他走,要他講出他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和怎樣能弄到點食物。那人似乎是個老頭,害怕得哭起來。華達士放鬆了手,讓他走掉。
他把武器扔進大街,坐在路邊,傾聽著各種細碎的聲音,風吹拍著被荒棄了的公寓的窗門,發出“咯咯”的響聲。從各個不同的方向冒出了各種不同的聲音,是野獸或者是人落入陷阱或餓壞了的深沉、尖銳刺耳的嗥叫。有一種輕輕的有節奏的腳步聲走近來,他喊叫求救,然後靜等回音。
在一段距離外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回答他:“等,我來救你。”
那人背著一個大麻袋,累得直喘氣。他叫華達士幫他扛住袋子一端,他自己走在前邊。華達士感覺出有點東西無法理解,那漢子蠻有把握地拐彎時,他幾乎跟不上他呢!他心裏不禁犯疑,說不定他那同伴能多少看見點東西,別人已複得光線了。
他問他道:“你走得那麼有把握,難道你能看得見東西了嗎?”
那人過了好一陣才回答:“不,我完全看不見東西,我是全瞎的。”
華達士結結巴巴了:“在這以前……也是瞎的?”
“對,生下來就盲了,我們現在就是要到盲人院去,我住在那兒。”
那瞎子瓦斯哥告訴他,他們已經幫助過一些迷路的人,還帶了幾個回去;不過他們的儲糧很少,他們不能再接收任何人了。黑暗持續,並無結束的跡象,千百萬人可能會饑餓致死,但卻無能為力。華達士覺得自己像個被成年人從危險中救出來的孩子似的。
在盲人院裏,他們給了他一杯牛奶和幾片多士,雖然他有了著落,但心中越發惦念著家裏那些朋友了,他們聽到每一個聲響都會心兒直跳,他們在挨餓等著他回去呢!他把心事講給瓦斯哥聽。他們商量了一番。那公寓大廈很大,所有住在那兒的人都值得救助,但這樣做是行不通的。華達士想起了那兩個孩子,他要求他們給他帶路,要不他就自己回去。
他站起來要走,碰到了什麼東西,摔了一跤。瓦斯哥記起他說過那兒留了一浴缸水,而水正是他們所急需的。他們帶了兩個大型的塑料容器,瓦斯哥帶領華達士到街上去,他們用一條小繩綁住他們的腰部。
瓦斯哥對這一帶很熟悉,盡可能快地步行,選擇最好的路線,一路講出街名,當聽到可疑的聲音或瘋狂的叫聲時,就改變路線。瓦斯哥停了下來,輕聲說:“準是這地方了。”華達士向前去了幾步,認出了門閂。
瓦斯哥悄悄吩咐他脫掉鞋子,他們得不弄出任何聲音地溜進去。他們把鞋子綁在繩上,走進屋,華達士走在前頭,一跨兩級地走上樓梯。一路上他們碰倒了東西,聽見門後傳出語無倫次的叫聲。
到了四樓,他們走到他鄰居的寓所去,先是輕輕敲門,接著敲得更響些,但沒有人回應。他們就到華達士的寓所去。
“是我,華達士啊,讓我進來吧!”他的鄰居發出一聲驚叫,就像無法置信似的,把門打了開來,伸出手臂讓朋友抓住。
“是我,我沒事,各人都怎樣了?我帶了一個朋友回來,他救了我,還知道路呢!”
在浴室裏,他們把那兩個塑料容器裝滿了水,瓦斯哥用布條子把它們綁在兩個男子背上,他還幫忙找了些他們能帶得走的有用的東西。他們全都把鞋子脫掉,排成單行,手牽著手,動身下樓梯。
他們走得很倉促,不可避免會被人聽到的。在樓下,大門旁有人在問:“你是誰?”
沒有人回答,瓦斯哥拉著他們全都跑進大街去,他們一個跟著一個,慢慢走遠,要追上他們是很難了。
回程花了更多時間,因為帶了小孩,同時還不時停下來聽聽附近的聲響。他們回到盲人院時已筋疲力盡了,就像打了一場勝仗後的士兵得到暫時喘息的感覺。
瓦斯哥給了他們燕麥粥和牛奶吃,就走去跟他的同伴商量,如果黑暗繼續下去,怎樣才能求生。另一個盲人給他們弄了個睡的地方,他們好久沒睡了,這次一倒下就熟睡過去。
幾個小時後,瓦斯哥來把他們喚醒,說他們已作出決定離開這盲人院,到城外幾裏路一個盲人院所有的模範農場去避難,他們這兒的儲糧已維持不了多久了,要再補充它們而不冒險是沒有辦法的。
雖然路較長,他們計劃沿著鐵路線走,鐵路就隔盲人院幾個街口。
聚集的房間地方很大,喃喃的耳語彙成了一片持續不斷的“嗡嗡”聲。瓦斯哥一定是年紀比較大,在其他人當中有點威望。他告訴他們,如果希望生還,對他們的處境作完全現實的估計是必要的。他首先告訴他的盲人夥伴,肯定那種使其他人備受折磨的黑暗,對他們來說並非什麼新東西。
他們收留了11個人進盲人院,加上早先住在那兒的12個盲人,一共有23人。可以食用的食物僅可供他們維持6天或7天。等待和希望在這段時間內一切會恢複正常,是極冒險的,更不用說還可能遭到迷路和饑餓的人襲擊和搶劫了。
正常情況下模範農場裏有10個人,他們種植多種作物,有大量儲存的食物,而且有大量的飲水,如果小心使用和定量分配,這可以保證他們能生存很長一段時間。合作和服從一切決定是絕對必要的,他們得在沉默中離開盲人院,任何叫喚也不要理睬回答。
那些盲人把裝滿東西的布袋、衣箱和盒子分派給了各人攜帶上路。華達士一聲不響站在那兒,幫不上忙,他心裏在想,以前有好多次他曾在這些人身邊走過,他們戴著黑眼鏡,拿著白棍子,頭僵直地總是望著前邊,真的,他總是對他們感到難過同情,唉,可他們那時又怎麼會知道,有朝一日他們竟成了些具有魔術的保護人,具有能力拯救別人,救那些有血有肉有思想和沒有用的眼睛,跟他們同樣的人呢!
他們像登山運動員似的,4人一組,用繩子串起來,最拿不準的路程就是穿過所有街道一直走到鐵路這一段,要求他們保持絕對沉默,他們在黑暗中聽到的不知是誰的狂叫,會變成他們必須回避的小小障礙。
這隊伍,帶著食物,避開了那些乞求一片麵包以苟延殘喘的人們。當這一隊遇難的人由瞎子帶頭,在這最古怪的奔逃中穿過黑暗時,風吹來了各種各樣的叫喊。當他們的鞋子觸碰到無頭無尾的鐵路路軌時,那緊張勁兒才稍為鬆了口氣。
他們的行程變得痛苦難挨;他們得量著步子走,避免在枕木上絆跤。時間過去了,對於華達士來說,活像過了好多個小時。突然,他們停頓了。在他們前邊,有一列火車或一些卡車,瓦斯哥單獨前去偵察,一聲耳語,口口相傳,又使他們重新上路了。
他們得繞過卡車,聲音是從那些卡車中的一個傳出來的,他們經過那車廂時,心“撲通撲通”地亂跳,耳朵幾乎碰到了那些木門。有一個人或一隻野獸,被鎖在裏邊正在垂死……
一切都拋在後邊了,他們疲憊的腳在沒有盡頭的路軌上移動著。在這噩夢似的隧道裏,華達士感到自己活像一個蒙上死亡麵罩的死囚似的,黑暗把他全部的生命和全部意識的集中力,都貫注在他的腳上,腳在兩道平行路軌之間的有限範圍裏,沿著高低不平的碎石拖遝著前行。
當綁著他腰部的繩子把他拉著走上一條泥路時,他感到吃驚,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意識到他們已到了鄉間。那些瞎子怎能找到準確的地點的呢?也許是通過他們的嗅覺吧,樹木像熟透了的香橙一樣散發出陣陣的香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他認出那香味,那是桉樹的氣味。
他可以想象得出,它們筆直地並排種在路的兩邊。隊伍停止前進,他們已到達了他們的目的地。到這時,為了避免餓死的生死搏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