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和夢幻
那天上午,女王學院的布告欄裏將公布年終考試的各科成績,安妮和簡一起走在街道上。簡笑逐顏開,考試結束了,她心安理得地相信自己至少是考及格了,她沒有衝天的雄心壯誌,因此,伴隨著雄心壯誌而來的不安情緒對她毫無影響。
安妮臉色蒼白,沉默不語,再過10分鍾,她就會知道誰將獲得獎章,誰將領取艾弗裏獎學金。在那一刻,似乎隻有這10分鍾才配被稱作“時間”。
“為艾弗裏獎學金獲得者雪莉小姐歡呼!”
“啊!安妮,”當她倆在一片熱烈歡呼聲中衝進更衣室,簡喘著粗氣,說,“啊!安妮,我太驕傲了!棒極了,是不是?”
接著,姑娘們圍到她們身邊,安妮是一群人歡笑祝賀的中心。人們拍打著她的肩膀,使勁地跟她握手。她被人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摟摟抱抱,在這整個氣氛中,她瞅個空子對簡小聲說:“哦!馬修和瑪麗拉肯定會高興的!我一定要立刻寫信,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
接下來的一件大事是畢業典禮。典禮是在學校的大會議廳舉行的。會上發表了演講,宣讀了論文,唱了歌曲,當眾發了畢業證書,頒發了獎品和獎章。
馬修和瑪麗拉也來了,他們的眼睛和耳朵都隻注意其中一個學生,一個穿著淺綠色衣服的高個子女生,她飛紅的雙頰,星光閃亮的雙眸,她的文章是最好的,人們在四處談論她贏得獎學金的事。
“我想你很高興當時收養了她吧!瑪麗拉?”安妮的文章讀完以後,馬修輕輕地說,這是他進大廳以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這不是我第一次感到高興了。”瑪麗拉反駁道。“你就喜歡提及令人不快的事,馬修?卡思伯特。”
站在他們後麵的芭裏小姐向前探過身去,用她的陽傘捅了捅瑪麗拉的後背。
“你們為安妮姑娘感到自豪吧?我也是。”她說。
那天晚上,安妮同馬修、瑪麗拉一起回到了阿豐利。從4月份以來,她就一直沒回過家,她覺得自己一天也等不及了。
蘋果花開了,四周的氣氛也變得輕鬆、愉快起來,戴安娜正在綠山牆農舍迎接他們歸來。一回到自己的白色房間,安妮就東張西望地看個不停。她幸福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窗台上擺放著戴安娜插好的薔薇花。
“噢!戴安娜,能回家裏太好了。看,粉色的天空,一片樅樹林展現在我們的眼前,果樹園已經是一片雪白的世界了,我們又和令人懷念的‘白雪皇後’重逢了,還散發著一絲沁人心脾的薄荷清香呢!這插好的玫瑰好像是集歌聲、希望和企盼於一身了。能這樣和戴安娜再次相會,我真高興!”
“我以為你更喜歡斯特拉?梅納德呢?”戴安娜嗔怪地說,“喬西?派伊告訴我的,喬西說你都被她迷昏了頭啦!”
安妮笑著用手中已經凋零的6月百合打了戴安娜一下。
“除了一個人以外,斯特拉?梅納德就是最可愛的人啦!你就是那個人,戴安娜。”安妮說,“我比以往更愛你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你呢!但現在,我覺得坐下來看看你就已經很開心了。我累啦!我想是因為太多的刻苦學習和野心勃勃吧!我想明天至少躺在果園的草地上兩個小時呢!什麼都不想。”
“你做得太精彩了,安妮,我想你都得到了艾弗裏獎學金,就不會再教書了吧?”
“不教書啦!9月份我要去雷德蒙德。聽上去太妙了,是不是?這三個月快活而又寶貴的假期一結束,我又會充滿新的抱負和目標。簡和安德魯斯會去教書。一想到我們大家都畢業了,就連穆迪?斯普喬和喬西?派伊也不例外,怎麼不叫人高興呢?”
“新布裏奇學校的理事會讓簡來他們學校當老師。”戴安娜說,“吉爾伯特?布萊思也準備去教書。他不能不去教書,因為他父親再也供不起他去上大學了。他打算上大學的錢自己來賺。我想,要是艾姆斯小姐決定離開的話,他也會到我們學校來。”
安妮略微產生了一陣驚訝和沮喪的奇怪感覺。她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她曾指望吉爾伯特也會到雷德蒙德去。沒有他們之間振奮人心的競爭,她將怎麼辦呢?缺少了她的這位作為對頭的朋友,即使在一所男女同校的學院裏有希望得到一個真正的學位,學習起來不是仍然太平淡無味了嗎?
第二天早餐時,安妮被馬修嚇壞了。他看上去很糟糕,他的頭發比一年前灰白了許多。
“瑪麗拉,”等他出去以後,她猶豫不決地說,“馬修怎麼樣?”
“不大好呢?”瑪麗拉煩惱地說,“今年春天,他的心髒真的不太好,他自己一點兒也不留心。我真的很擔心他,不過,下次雇個好幫手就好多了,我希望那時候他能好好休息一下,恢複精神。可能他希望你能回家吧!你總是能逗他開心的。”
安妮隔著桌子托起瑪麗拉的臉。
“您自己看上去也沒有我希望的那麼好呢!瑪麗拉,您看上去太疲倦了,我怕您是太過勞碌了,您得休息。現在我在家了,隻要一天,我去看看所有的老地方,尋找舊日的那些美夢,然後就輪到我幹活您休息了。”
瑪麗拉深情地望著她的孩子。
“不是工作,是我的頭。現在我經常頭痛,眼睛後麵。斯潘塞醫生總是強調要戴眼鏡,但它們對我一點作用也沒有。6月底的時候有位著名的眼科大夫會來愛德華王子島,醫生說我一定得去讓他看看。我想該去一趟。現在,讀書、做針線活都不怎麼順暢。”
“嗯!安妮,我得說,你在女王學院表現得不錯。一年內就拿到了一級執照,還贏得了艾弗裏獎學金,嗯!嗯!雷切爾太太說驕者必敗,她根本不讚成婦女接受高等教育,她說那與婦女的真正角色不符。我可不信這話。說到雷切爾,倒提醒了我,你最近聽說了關於艾比銀行的事兒了嗎!安妮?”
“聽說情況很糟,怎麼了?”
“雷切爾也這麼說的。她上星期到咱家來時,說起過這件事,馬修聽了很不放心,我們家裏的錢一分不剩地全都存到那家銀行了。我早就覺得錢應該存到儲蓄銀行好,可是艾比先生是我爸爸的老朋友,我爸爸也總在他那兒存錢。馬修說,隻要是艾比先生任銀行總裁,就肯定沒錯……”
“艾比先生早就是名譽總裁了,年紀大了,實際上他侄子已經掌握了銀行的大權。”
“這些我是聽雷切爾說的,所以我對馬修說,還是馬上把存款取出來吧!他說再考慮考慮。昨天,我又碰到了拉賽爾先生,他說銀行有信譽,沒事兒。”
晚上,她又和馬修趕著母牛走過‘情人小徑’到後牧場去。樹林裏滿是落日餘暉,溫暖的光線從西麵穿過山野流瀉到地麵上,馬修低著頭慢慢地,走著,安妮挺拔修長,她跳躍的腳步盡力在配合著他的腳步。
“您走的路太多啦!馬修,”她責怪地說,“你幹嗎不輕鬆點?”
“哦!我慢不下來。”馬修說著,打開院門,讓母牛進去。“我日見衰老,安妮,可總是忘了歲數不饒人。嗯!我一幹起活來就使勁,我情願幹活時倒下。”
“要是我是你們托人領來的男孩,”安妮若有所思地說,“現在就能幫你們幹不少活了,許多事就用不著你們動手。單為了這點,我打心底裏情願自己是個男孩。”
“嗯!我寧願要你,也不要十幾個男孩,安妮,”馬修拍了拍她的手說。“嗯!得到艾弗裏獎學金的不是個男孩吧?這是個姑娘,我的姑娘,我為她感到自豪。”
他走進院子裏,對她露出他那羞怯的微笑。那天晚上,安妮帶著這個記憶走進她的屋子,在敞開的窗口坐了許久,回想著往事,憧憬著未來。
“馬修,馬修,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瑪麗拉用僵硬的聲音呼喚著馬修,氣氛顯得異常緊張。這時,正巧安妮捧著一束雪白的水仙花從外麵走了進來。
馬修手裏拿著報紙正靠在陽台的門口,一臉上的灰色,神情有些不對頭。安妮猛地甩掉了花束,幾步穿過廚房,和瑪麗拉同時奔向馬修,可是兩人都遲了一步,馬修已經癱倒在門檻上。
“他昏過去了,”瑪麗拉喘著氣,“安妮,快去叫馬丁……快,快!他在牲口棚。”
雇工馬丁剛駕車從郵局回來,立刻動身去請醫生,路過果園坡時他叫上了芭裏夫婦。正在那兒辦事的雷切爾太太也趕了過來。他們發現安妮和瑪麗拉正發狂似的想使馬修恢複神誌。
雷切爾太太輕輕地將她們推開,搭了搭他的脈搏,然後又將耳朵貼近他的胸前。她傷心地望著她們焦急的麵孔,眼裏湧出了淚水。
“喔!瑪麗拉,”她語氣沉重地說道,“我覺得,我們對他無能為力了。”
“雷切爾太太,你不認為,你不會認為馬修已經……已經……”安妮無法說出那個可怕的字眼,她變得虛弱而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