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建在一個光線好又通風的地方,去那要經過一個青石板空地,宋連城剛自遊廊拐過來,迎麵便見她太父盤腿坐在地上,閉眼吐息吞納。
氣功?
宋連城眼睛都瞪圓了,難怪她太母明明比太父小四五歲,可精神頭遠沒有太父那樣好,強身健體很重要啊有木有?
宋連城準備就近圍觀,她躡著腳尖,吧嗒吧嗒三兩步到宋老候爺跟前,雙手托腮,輕輕蹲在他麵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坐在簟席上的宋老候爺輕吐一口濁氣,慢慢睜開了眼,麵前的宋連城眨了眨眼睛,軟軟叫了聲:“太父!”
宋老候爺並無意外,他對著宋連城老頑童樣:“好看嗎?”
宋連城搖了搖頭,老實道:“看著想睡覺,我有沒有打擾太父練功?太父早就知道我來了是麼?”
宋老候爺嫌棄的皺了皺鼻子:“你剛從你太母那過來,身上一股子沉香味,還沒走近我便聞到了!”
宋連城在身上嗅了嗅:“好像是有沉香味,太母喜歡這個味道,每日熏香隻點這個。”
宋老候爺感同身受:“苦了我一輩子!”
宋連城咯咯直笑,宋老候爺又問:“可是來看書的?聽說我不在的時候,你每日早上都要來看半日書?”語氣頗有欣慰之意。
宋連城點了點頭:“太父的藏書真多,比我兄兄的藏書還要多,許多書名我聽都沒聽過。”
宋老候爺得意道:“那是,你兄兄愛藏書,這是隨了我,幸好不隨你大父大母。”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宋連城咯咯直笑:“若是大父大母知道太父這樣埋汰他們,定要傷心了!”
宋老候爺隻覺得驚奇,這孩子雖小,可卻極通人事,便是這樣跟她對話,也毫無阻礙。他活了七十多年,早已修煉成人精,隻覺得璞玉難得,不雕不成器,有心磨一磨,便問道:“你都看了些什麼書?”
宋連城回道:“譜學啊!太父書房裏有六本注解,方便易記。明年我也該拜師了,譜學也得學,現在先看一看注解,以後學起來也快些。”
宋老候爺讚同的點了點頭:“你倒是會讀書。”
宋連城便又傻傻的笑:“那太父呢?太父可有找到沐修老先生?”
宋老候爺拈了拈胡子:“沐修於我是知己,我一日不見他便是要寢食不香,不找到他,我如何能安心回來?”
宋連城重重的點了點頭:“那太父必是找著了!”
宋老候爺正待說話,卻突然哈哈大笑,他看著宋連城身後道:“沐修,正在說你,你便到了!”
宋連城何等機靈,連忙回頭去看,卻在看到來人時,大吃一驚:“老先生,是你!”隨即卻又想起什麼,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那日到了我家門前,卻又突然跑掉,定是看到大門上‘宋府’二字,知道是我們家的產業,怕太父得到消息去捉你,急的連酒也不敢喝,就這樣跑掉,老先生,是與不是?”
宋老候爺驚奇道:“你們居然認識?”
來人便是那日因付不起酒錢,被店家拉著要去見官,被宋連城救下的老先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宋老候爺口中的大名士方沐修,真是無巧不成書。
沐修老先生今日不似那日穿的破舊,他看著宋連城,也是哈哈大笑:“天下太小,我們居然又見麵了!”
宋老候爺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是啊是啊!沐修,你與我家重孫女有這樣的機緣,不如拜個師如何?不是我自誇,我這重孫女的資質,也是世間難得一見,總歸不會讓你吃虧便是了!”沐修極有擔當,若是以拜師之名義栓住他,他也就不能亂跑,自己也就不用亂追,且沐修博學多識,絕對教得好自家重孫女,一舉兩得,自己絕不會吃虧。
宋連城是很想拜沐修老先生為師,她上回就是在打這個主意,可是等等,什麼叫做她的資質難得一見?不帶這麼誇的好嗎?她也就是記性好,多讀了點書,年紀大了點,多活了幾十年,這樣誇她會臉紅的。
沐修原本尚在笑著,聽到宋老候爺說要他收徒,他把臉一板:“老夫不收弟子已經多年。”
宋老候爺巧舌如簧:“你最近收的一個弟子,還是你五十歲時候收的吧?人家早已學成多年,現在官拜大理寺卿,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再收一個關門弟子又能如何?”
沐修連連搖手:“不收不收!”
宋老候爺被他說的吹胡子瞪眼睛:“我們家雪娘你就不收,你嫌她資質平庸,我們家城娘你還不收,你卻又嫌她什麼?你今天非得說出個理由來不可,不然今天這弟子你收定了!”
沐修半點不買宋老候爺的帳,把廣袖一甩,轉身便走:“不收便是不收,我走了!”沒走兩步,廣袖卻被人揪住,沐修回頭一瞅,嘿!宋家小娘子頂著一張氣咻咻的臉,瞪著一對圓鼓鼓的眼,殺氣騰騰的看著他,那小模樣,生動極了!
宋連城氣呼呼的問他:“老先生,你為什麼不收我?你是覺著我哪裏做的不好?我改!”
沐修有了幾分逗弄她的意思:“早在你先前,你太父要我收雪娘做入室弟子,我便說了,我給她出一題,她若是解的上來,我便收她做弟子,可惜雪娘沒解出來,此事也就作罷。現如今,你太父又要我收你做弟子,公平起見,我也給你出一題,你若是解的出來,我便收你為徒,你覺得怎樣?”
宋連城眼珠子一轉,機智反問道:“老先生,不知道我和我姑母的題目是不是一樣?”
沐修也極為機警:“自然是一樣,你是否還想問我,你姑母答的是什麼?”
宋連城搖了搖頭,笑眯眯道:“老先生,既然我與姑母的題目一樣,已經顯示了老先生的公平起見,我若是再問老先生姑母答的是什麼,便有作弊的嫌疑了,即便最後答了出來,我心裏也會不歡喜。”嗬嗬,隻要題目是一樣,以宋雪的心性,她猜一猜便能知道她的答案會是什麼,既然宋雪的答案是錯誤的,她又猜到了,當然是第一時間排除掉。她不是不作弊,是要作的不聲不響,讓人察覺不出來,學習也要找方法,有捷徑為什麼不走?
她這樣回話,倒是引起了沐修幾分興味:“倒有幾分氣節,如此甚好,你若是能答的上來,我倒有幾分甘願收你做弟子,你聽好了,我的題目是——你覺得聖人當如何治國?”
這問題擱在曆史上有名有姓的大朝代,可能是忌諱,但擱在這個架空的天鳳朝,卻無可無不可。天下鴻儒名士都能指著聖人的鼻子,說他不會治國,聖人氣不過的時候,最多動動肝火,卻也不會因這點事就抄人家滅人族。這樣的事多的去了,聖人早已百煉錘鋼,身經百戰,抗擊打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這個問題,依宋連城對她那個姑母的了解,答案肯定是接近完美,她倒是不懷疑姑母的學識,什麼帝王術、權謀術,姑母都能信手撚來。但如果姑母的這些答案,沒能得到老先生的認可,那麼,答案便隻能是另一個……
宋連城無比虔誠道:“老先生,我覺得是聖人當無為而治。”她賭一把,若不是以儒治國,以朝堂內外各種現象來看,尚比較站得住腳的觀點便是道家的無為而治。倒不是說,她是老子思想的追隨者,隻是她很想拜沐修老先生為師學學問,耍個小手段做他的弟子,她覺得沒什麼不可。
果然,沐修雙眼一亮,連宋老候爺都雙眼綻精光,撚著胡子看了過來,沐修正了正色,身子微微前傾,對著宋連城問道:“你為什麼如此說?”
宋連城心裏偷笑,她知道自己賭對了,便大談特談:“這天下本來是好好的,便是被管壞的,聖人應該順應民意,靠萬民的自為無為無不為,靠萬民的自治無治無不治,寬刑簡政、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沐修哈哈大笑:“說得好!”他上上下下打量宋連城:“看不出你一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竟有這樣的見識,堂堂七尺男兒,都未必有你的遠見。”
宋連城雙手叉腰,氣憤道:“老先生,你這意思,可是瞧不起女子?”女權主義者在此,惹她不高興,後果很嚴重。
沐修並不以為意,隻是徑自開懷暢笑。說來,他與這孩子確實有幾分緣份,也罷,便收她為徒,總歸自己也不吃虧,以後有了出息,也是自己有麵子。
思及此,沐修道:“也罷也罷!你這答案老夫甚為滿意,便收你為關門弟子好了!”
宋老候爺簡直比宋連城還要高興,他喜形於色,催促著宋連城道:“還不快拜見你老師。”
沐修揮手:“不忙不忙,待行過拜師禮再拜不遲。”
宋老候爺煞有介事點了點頭:“說的極是!這個月十六是個黃道吉日,沐修,便選在那日拜師如何?”
沐修點了點頭:“可!”言畢又問宋連城:“你平日都看了些什麼書?”
宋連城年紀尚小,以她這個年紀,能讀的書並不多,不過她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小孩,讀過的書,自然不是同齡小孩能夠比擬,往後□□歲要學的書,她都有涉獵。
當前最主要的便是譜學,當沐修聽到宋連城說到已經將自家族譜牢記時,很是吃了一驚,便是宋老候爺,也是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略一沉吟,便拎出宋家先賢名諱出來考證,宋連城一一答上,毫無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