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言又是名士中的領袖,他是兩榜出身,用了個中書,無誌上進,在家奉母的。本是兄弟二人,他父親名道宗,在杭州城裏開了一爿綢緞店,手中很有幾文,為人慈善,喜做好事,卻酷信風水命相。母親虞氏,更信念經拜佛,生下以言時,道宗取名魁官,把他八字,請一位算命先生排排。那算命先生叫做許鐵口,家住在螺螄山下,命課擇日,是最著名的,城裏城外,無人不知。道宗也曾請教過他幾次。有遭大年初一,跑去起課,鐵口才起身,尚未洗臉,道宗已到。鐵口滿肚皮不高興,忖道:“也沒見元旦就要起課的,我今天有多少正經,誰耐煩合他細說。”又轉念道:“他這主顧是得罪不得的,隻好敷衍他罷了。”當下手焚一炷香,拿起課筒,搖了幾搖,手摸著錢,口中不住伏羲文王單單拆拆的,念了一會。開言道:“王先生所問何事?”道宗道:“我去年冬天糴入一注稻,不知今年糶出去,能賺多少錢?”許鐵口更沒好氣,暗道:“你賺錢時,我們要吃貴米了。”沉吟一會道:“王先生,今天是大年初一,論理應該恭喜你才是。但據這課象看來,應爻不動,財爻是衝破了,王先生你這注買賣,沒有多餘好處。據我看,還是早些糶出去為是。
”道宗很不快活,付了課金,獨自回去,從此便不甚信他。到得後來,誰知禁米出洋。那班米商,隻得把米在內地賤糶,價錢直跌下去。道宗把米趕緊糶出時,已經大吃其虧,隻收到六成本錢,說不出的苦,這才又把那鐵口先生相信了。此番把以言八字請他看時,鐵口道:“恭喜,添了位小世兄了。”道宗道:“正是,這小子生得倒還有個模樣,方麵大耳的。”鐵口知道他意在恭維幾句,把八字來排過,連忙站起身來道:“王先生,你要做老封翁了。這位令郎的八字,名為食祿歸時格,尤妙在日元上那重煞。命書上有的道,一煞獨透,英雄獨出冠時。
據我看時,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這兩步運,入學中舉點翰林,是靠得住的。以後宦途雖有阻滯,終須大發,官至二品壽逾古稀,是貴極無比的八字。老先生不是要做封翁麼?命金叨光加倍才是。”幾句話恭維得道宗心癢難熬,情願加倍奉送課錢,鐵口收了錢,笑嘻嘻的,又合別人起課了。道宗回家,告知娘子,大家歡喜。隔了三年,又生下一子,取名元官,一般去請許鐵口看八字。鐵口連連恭維,說得第二位令郎比大令郎八字還好。道宗更加歡喜,誰知元官長到六歲上,害了喉症,百醫不效,雖沒大害,卻不能讀書。道宗忖道:“他八字既然好,將來自然發達,不須掛慮的。”
不料道宗一位表弟金子潤,為著葬親,同了風水先生到處看地。看到道宗墳上,左近一塊地倒也甚好,隻是被道宗家裏的墳攔了向道,那風水先生薑洽初指著問人道:“這是那家的墳?”子潤道:“這墳我曉得,是舍親王家的。”洽初道:“這不知誰合他點的穴,弄成塊絕地。幸而這墳遷來,不過數年,所以還有紙錢飄。要再歇十幾年,隻怕連掃墓的人都沒了。”子潤聽了甚是詫異,暗道:“我表兄家裏,分明兩個兒子好好的,他怎說這話,可見風水是靠不住的。”後來子潤路過杭州,會見了道宗,不由的把薑洽初的話漏了出來。道宗大吃一驚道:“我上了當了。我原因祖墓風水不好,聽了陸堪輿的話,才把父親母親的棺木遷來的。果然不上三年,如今你第二個侄兒病得喉症要死,醫家說是難好的了。”子潤道:“還是把舅父舅母遷還祖塋罷。”道宗道:“你幾時約薑先生來談談。”子潤應諾而去。過了些時,果然同著薑洽初來,談起風水,頭頭是道。道宗很為拜服,就雇了船同他到祖塋上一看,洽初道:“青龍白虎,位置妥當。前有水脈,後有靠山,果然不錯。
隻是發泄過了,沒甚意思。況且左近的墳墓太多,走了氣。平安可望,要發跡是不能的。”道宗道:“我們餘姚鄉裏還有好地麼?”洽初道:“怎麼沒有?隻要你老舍得出錢。”道宗信以為真,留他住下,好好的供給他,洽初卻不願留,怕耽閣生意。道宗隻得立刻同他下鄉,東奔西走,看過無數荒地,然後到了西郊豐樂鄉,十五圖靠河的一片地。洽初用羅盤對準,子山午向,細看一回道:“恭喜,這好地找著了。你看那頭多好,遠遠的來龍,到這裏一個大結束。有後麵的山,可巧灣環回抱;前麵的水,曲曲折折,到地前打個轉身,這叫做玉帶圍腰。再望前看去,那棵樹,便如一把紅傘;那個土邱,就如公案桌子一般,又如一顆印,這塊地買成了。哼哼,隻怕道翁的世兄,將來要大大的發達呢。”道宗喜得眉開眼笑,托他訪問那家的地,一力講定價錢。洽初卻明知是本鄉周姓的,隻作不知,故意問人。有人指點他地主家裏,洽初同了道宗去訪,可巧這地主周大攜著釘耙回來,讓洽初道宗屋內坐了,不免一陣虛應酬,才談起地來,周大隻是搖頭道:“這地不賣。”正是:
葬師得意憑論價,地主居奇怎訂交。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