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啊維弟!我還不曾見過你,心裏便喜歡笑默默地,常常想,想你好像能和我做朋友,而且會是一副天使心腸的交際。
初春,我還沒有被大病危害之前,我以你底材料,擬了一幕“雪夜裏的哀聲”的劇本想作成寄你,雖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怕你笑死。
今早我正要坐在翠綠的群峰下做畫家荒川女士的Model的時光,忽然接你那麼一封信,喚醒了我的迷靈。真呢夢呢?心髒跳躍躍地總在懷疑。我喜歡你,我真是喜歡你,敬愛的維弟。我孤哀哀的凝結在冰塚中,有時候也還將萬惡的人世記起。因為那裝滿濁物的人世間還有個拳拳係念的P弟。維弟,你記起我麼?我也碰著了人間的呼吸!你想把我拉到人間來大家歡喜做朋友麼?感謝你!隻是我全身的機關,都被病魂毀壞了;我玫瑰般紅豔豔的熱血,全被凶濤衝毀了;我沒有立得起的力量了。你眼前擺個殘疾的朋友,不疑是墳墓裏的紅發鬼麼。
維弟,你就總不給我一個字,我心裏也深深地刻著你是我“很要好的一個朋友”那一件事。
薇燈下愛的時候恨不得抱成一塊,吵的時候也不妨鬧得碰天,不必定個什麼目標,橫豎人生仿佛浪花,全靠積一瞬間一瞬間的虛幻。
愛的時候恨不得抱成一塊
————白薇充滿理性和激情的愛
維弟:
接你第二封信,似乎要回信:說破你的悲哀;似乎不必回信:恐怕增你的煩感。總之我不想回信,等到九月回京也不想寫信,而且無論到何時都不想寫信,可以說:是我再不想給你的信。
“啊,殘酷!殘酷!悲慘啊!”你不又是要一隻眼睛一條淚絲這麼樣歎息麼?天為凡俗人納汙垢,創造蔚藍的髒水海;天為感情家集幽芳,創造澄碧的淚泉川。海水不深,沉不盡無量數的熱鬧的醜惡;流川不深,浮不起明星寥落的藝術。你有多少碧瑩瑩的玉髓?你有多少鮮麗麗的珠精?流吧!流吧!你愛流盡管流呀!流到最終的那一滴,始與淚天沉默著的先輩聚集。
“啊,嫩綠綠的青年!你也愛了涅麼?你也喜歡無愛憎無歡樂麼?你忍看淚水滴滴流盡:為的追求愛之光明。你怎甘與醉迷迷的春光割愛?你怎舍得丟了光怪陸離的世界,來過這冷寂的生涯?美之追求的宇宙迷兒喲!你想這是美之所歸?這裏原是絕滅境界。芳豔到此寂然,滿目隻剩暮天,無愛無憎無悲亦無歡,所謂是涅。”等你來到沉寂的淚天會麵時,先輩會這麼詢問你,我也會這麼詢問你。因為我也是你先輩中的一人哩。
維弟,你還愛一息之生機,淚是不可多流的。哀傷是破壞美的槍彈;哀傷是引人認識涅的妙諦。敬愛的維弟!你看到我這信,你該知我不僅是喪失了傀然一身,連悲哀也一片不殘存。我常常自己發問不知道我是鬼還是人?又覺得我多少有些佛性,悲傷是一片也不殘存。你殷勤勸我的話,是不是多勞了神?
當我被悲哀左右死生的時候,中國書隻有一部《楚辭》能慰慰楚楚淒淒的心;當我沉沉寂寥的時候,聽人家淅淅的流淚聲也能驚醒亡靈。總之,我為你弄得不安了,不得不回你這一個信,維弟喲,假定我是人,我們有絲絲相結的精神,要交際就交際,何須求呢?何況我本愛你,我久已是無邪氣的愛你,我隻願你一件:願你像P.和T.他們一般!隨便交遊,隨便往返,愛的時候恨不得抱成一塊,吵的時候也不妨鬧得碰天,不必定個什麼目標,更不必作什麼呆呆的界線。想會麵可以常常相見,不高興的時候永遠不必再相見。望你不要想得太長,也不必想得大短。橫豎人生仿佛浪花,全靠積一瞬間一瞬間的虛幻。
輕井澤是避暑的天國,它的美處想等你來描寫。你和T.P.他們來吧!我很盼望。T.P.他們或者困難,你應該不困難。你一個人不能來麼?你丟不了你們的新樂園麼?這裏還有許多貸間,景色之美麗幽玄,不由你不疑此土是仙境而你是神仙。你來!我們同遊奇山,去洗溫泉不好麼?早晚一塊兒往群芳競放的原野,在黃鶯囀的密林下散步不好麼?無論如何請來吧!我在等你。
薇8月4日前昨兩天,盼望什麼似地,畢竟你不來!我的心突然像墜落的火星一樣地冷了。
我的心突然像墜落的火星
——白薇對楊騷熾熱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