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個月,西博尼決定不再供養安徒生了。這年秋天,安徒生又接到皇家劇院經理處的通知,告訴他不要再在劇院參加任何演出了。就是說,連擔任群眾演員都沒有指望了。劇院的大門向他關閉了。
這對安徒生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啊!一切都得從頭開始!而且衛斯教授等幾位好心人為他募集的錢,也已經花光了。當然,他沒有臉再去找他們幫忙。他們全都盡了力。
西博尼直言不諱地建議安徒生,夏天就要來了,趕緊回歐登塞學點手藝。
就這樣,這次努力又失敗了。現在,他完全靠別人接濟生活。有位好心人每月支援他一點兒錢。但這點錢勉強夠他支付房租和勒緊腰帶吃飯。當然,每天不可能吃上3頓飯,更不可能吃上3頓飽飯。
早上喝杯咖啡吃塊便宜的麵包,午餐吃晚一點,喝杯麥片粥或一杯牛奶,晚餐往往什麼也不吃,這是常有的事。
在困境中,安徒生的意誌一點兒沒有消沉。他穿戴還是那麼利索。每天早晨,他把衣服刷得幹幹淨淨,藍色外衣或褲子哪個地方的布麵磨白了,他就仔細地用藍墨水染上藍色。襯衫或襪子哪個地方破了,他細心地用線補綴上。他處在長身體時期,個子又長高了,帶來的那套外衣顯得小了,沒有辦法換成大一點的衣服,他隻好在走路和俯身時特別小心,不把衣服撐破了。
安徒生想到自己剛剛用煽情的詞語,向媽媽描述過幸福如何降臨,要是現在就回家,還不讓人笑話死。安徒生知道等著他的會是怎樣的嘲弄,一想到這兒,安徒生就悲痛極了。在困窘中逐漸成長
安徒生經過一番思考,決定爭取到皇家劇院附屬舞蹈學校去學舞蹈藝術。但怎樣才能去成呢?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著名詩人古德伯格不是就在哥本哈根嗎?他住在城外新教堂附近,這是他在詩中多次歌頌過的地方。
安徒生和他是同鄉,而且認識他的兄弟——歐登塞的同名陸軍上校。這位上校樂於助人,過去還曾幫過他的忙。
安徒生很快查到,古德伯格就住在阿塞斯登公墓附近,他曾在他的詩中讚美過這裏。安徒生寫了封信給詩人古德伯格,講了他的不幸遭遇,希望得到幫助。
安徒生在給他去信時說,自己現在非常窘迫,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希望能當麵跟他說說自己以前的遭遇。
在安徒生猜想古德伯格已經收到信了以後,安徒生去拜訪了這位詩人。安徒生見到古德伯格時,發現他被書和煙鬥包圍著。他長得很壯健,對安徒生很熱情。
古德伯格先生熱情地接待了他。他很讚賞安徒生的才華和鑽研勁頭,用他發表的一篇短篇小說的稿費支援安徒生。
古德伯格從安徒生的信裏看出,他的拚寫實在是糟糕透了,於是答應幫安徒生補習丹麥語。因為安徒生在信裏告訴他,自己在西博尼家待過,於是古德伯格又測試了一下安徒生的德語知識,決定一起幫他補習德語。古德伯格甚至還把已經出版的一本小書的稿費,作為禮物送給了安徒生。這份禮物有5英鎊多。
不僅如此,古德伯格還推薦安徒生到舞蹈學校去學習,舞蹈家達倫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在見到這名舞蹈家時,安徒生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直到達倫熱情地與他交談,安徒生才回到現實中來。
達倫說:“不過,你還需要經過一場考試。有信心嗎?小夥子。”
安徒生堅定地點點頭說:“當然!”
達倫把安徒生和古德伯格帶到排戲的地方,選擇了兩三個荷爾培爾作品中的仆人角色,要安徒生表演。達倫說:“你先來演一個傻瓜的角色吧!如果你能把這個角色表演成功的話,我就可以考慮讓你去舞蹈班學習。”
安徒生這時緊張極了!在莎爾夫人麵前,他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經驗,這次,可絕不能再失敗。
但對於要求讓他表演一個傻瓜,安徒生還是沒有充分的自信,於是,他小聲地請求:“先生,你要我演一個傻子,我想,倒不如讓我扮演愛侖修甘爾悲劇中考萊奇奧這個角色的好。”
達倫聽了,很驚異地笑了,他說:“孩子,你說什麼?你會扮演考萊奇奧那個角色?你說的是真的嗎?好,那你就把考萊奇奧在畫廊裏的獨白,念給我聽聽看。”
安徒生非常努力地表演完成以後,得到的卻是達倫先生的批評。
達倫告訴安徒生,說他的確有演戲天分,可是,他想當一個演員,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安徒生聽舞蹈家這麼批評自己,傷心極了,但他在內心裏依然舍不得放棄自己的演員夢。
盡管如此,達倫還是把安徒生帶到了自己的舞蹈教室。安徒生高興地以為,這是自己踏上劇壇的第一步。
在以後的日子裏,安徒生每天上午都會去舞蹈學院練習伸腿、下蹲等基本舞蹈動作。但他自己知道,他除了對舞蹈的熱情和願望,沒一點成為舞蹈家的指望。
達倫對安徒生說,他能學做個舞伴就挺不錯了,為此,安徒生被獲準可以在晚上來到舞台當配角。
當時的學校舞台不是特別井然有序,很像是在房簷下聚集很多人看熱鬧一樣,當然,當舞台配角的工資也僅僅隻有幾個銅板。
有一天晚上,學校演出小歌劇《索瓦來的孩子》,安徒生在其中扮一個群眾演員。他是穿著來哥本哈根時的那件禮服,戴著那頂帽子上舞台的。這件禮服由於他的個子長高而顯得更小了,他隻好勉強穿著,不敢挺直身子。
表演的時候,安徒生內心緊張極了,他盡量站在觀眾看不見的燈光較暗的地方,以免讓人笑話。可偏偏到了演出結束時,一位還算有名的歌唱家從人群中把安徒生拉出來,並對台下的觀眾說:“瞧瞧這位可愛的家夥……”不等安徒生回過神來,歌手已經把他拉到了舞台燈光前麵,於是,觀眾看見了安徒生滑稽的樣子都哄堂大笑。
安徒生感覺受了極大侮辱,眼淚不知不覺地從他臉上滑落下來。他痛苦地離開了舞台。
為了夢想,盡管在舞蹈學校有很多不愉快的地方,但他還是堅持在那裏學習,尋找著更加珍貴的表演機會。
又過了不久,達倫創作了一部芭蕾劇《阿密達》,這部劇由莎爾夫人演主角阿密達,達倫做她的搭檔。舞劇中還有7個特羅利。特羅利是斯堪的納維亞民間傳說中的巨人、侏儒、魔法家或者女妖等。
安徒生在劇中扮演第七個侏儒——一個守護財寶的精靈。為了擴大這部芭蕾劇的影響,劇團還向市民貼出了一張海報,那上麵把安徒生的名字也寫了進去。安徒生高興壞了,一遍一遍地盯著節目單看。一個小演員看見他可愛的樣子,故意取笑他:“安徒生,你應該是出演第六個特羅利吧!”
“那怎麼可能,我明明出演第七個。”安徒生認真地給他解釋。
演出那天,安徒生穿了一件很小的衣服,這件衣服讓他的全身顯得鼓鼓的,這樣,就有很多老演員來拿他開心。
一個女演員嚇唬他說:“安徒生,你的屁股露出來了。”
安徒生下意識地後退幾步,摸摸後麵。這時,另一個女演員便趁機用大頭針在他的另一側腰上戳了一下。
安徒生終於明白了這幫人在合夥作弄自己,於是很生氣地說:“你們真是欺人太甚!”
然而,別人的作弄,並沒有影響安徒生的演出。這次出演非常成功,贏得了觀眾們對所有的演員的熱烈掌聲。安徒生心裏也樂滋滋的,感覺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成就感。
另一方麵,衛斯也一直關心安徒生,他和其他幾個人又為安徒生讚助了一小筆錢。西博尼家的兩位女仆,也從她們微薄的薪水裏為安徒生擠出了一點錢為他交房租,雖然她們隻付了一個季度,但仍然證明她們的善心。這些錢雖然不多,但情誼是難忘的。
捐款人中還有從未和安徒生談過話的作曲家庫勞先生。庫勞出身貧苦,據說他小時候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為人跑腿,去買一瓶啤酒,摔了一跤,把酒瓶打破了,一隻眼睛因此受傷失明。他深知做一個窮孩子的滋味,非常同情安徒生。
那位安徒生曾在她家住過的女士,聽說安徒生從古德伯格和衛斯那裏得到一筆錢,於是主動找到安徒生,說願意為他提供寬敞舒適的住處。她不住地跟安徒生說,她會多麼周到地照顧他,城裏大多數人有多麼壞,讓安徒生覺得仿佛隻有她家才是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其實,這個房東給安徒生提供的那間房,隻不過就是一間沒有窗戶的食物儲藏室,廚房的門敞開才能透進些光亮。她答應安徒生,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去客廳裏坐。而且,在最終決定以前,他可以在她家試著住兩天,看看吃喝得有多好。但她說,房租一個月不能少於兩鎊。
這讓安徒生感到有些太為難了,因為安徒生每個月的收入都加起來,還不到32先令。而且,這錢不能全花在住宿上,他得吃飯、穿衣,還得買自己所需要的其他東西。
後來,女房東意識到在安徒生身上榨不出更多的油水,於是就對他說,每月32先令,就住下吧!安徒生簡直樂壞了。第二天,安徒生就把錢全給了她。心底的那份高興實在難以形容,因為自己現在有一個家了。
女房東利用他的天真善良,大敲他的竹杠。她每月要他預交房租,把他的錢全掌握在她手裏。女房東拿走了安徒生所有的錢,他已經沒有一分錢可供支配了。但女房東有時會讓安徒生為她跑腿兒辦事,總給他一便士。她說,她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
安徒生用這應該得到的報酬,買些寫字的紙或者買些舊劇本。沒過多久,安徒生意識到讀更多能引起自身興趣的書,沒有哪兒能比得上大學的圖書館。安徒生聽說班克福德教堂雷根森的主監老拉姆斯·奈若普也是個農家子弟,在歐登塞上過學。
一天,安徒生去拜訪拉姆斯·奈若普,告訴他自己也是從歐登塞來的。安徒生好奇的天性吸引了這位老人,他喜歡安徒生,讓他去教堂圖書館看書,條件是看完後必須把書放回原處。安徒生嚴格遵守,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後來,奈若普還允許安徒生把一些帶插圖的書拿回家看,他也保管得非常仔細。能看到書,安徒生真是快樂極了!在這期間,他讀了彼得·吳爾夫新譯的莎士比亞的劇本,讀了華特·司各特的曆史小說。他還讀了丹麥文學史方麵的著作。
丹麥文學的核心人物愛倫士雷革在20年前還是一個毫不出眾的年輕人,親近他的人都罵他輕浮狂妄,因為他既不願意當律師,又不想做商人。但他懷著複興衰落的丹麥文學的雄心壯誌,在文學上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現在已被公認為“丹麥文學的太陽”。他的榜樣作用使安徒生很受鼓舞。
愛倫士雷革以他的詩歌《金角》掀開了丹麥文學的新的一頁,隨後他的悲劇作品一部接一部問世,贏得了極大的聲譽。安徒生很喜歡他的作品。
當他讀到他的童話劇《阿拉丁和神燈》時,感受特別深刻。狡猾的巫師努勒丁施展全部手段,陰謀占有那盞神燈。但這盞神燈卻被富於幻想、心地善良、朝氣蓬勃的阿拉丁掌握了。
這部劇本寫於1805年,正是安徒生出生的那一年。這是巧合呢?還是意味著這一年誕生了一個新的阿拉丁?不管怎麼說,他這幾年是像阿拉丁那樣在艱苦地尋求著。安徒生是在尋求什麼樣的一盞神燈呢?
安徒生在哥本哈根住了一年多,花光了從古德伯格和衛斯那兒得到的錢。這一年裏,安徒生覺得自己長大了,至少就羞恥感來說是這樣。如果安徒生不得不張嘴向別人說起他缺少和需要什麼東西,他會覺得很痛苦。
安徒生搬到了一個海員的遺孀家裏住,住在那兒,除了每天早晨一杯咖啡,什麼也沒有。那是一段沉重、昏暗的日子。每到晚上,女房東還以為安徒生是和相識的、不同的人出去吃晚餐了,而事實上他常常隻是坐在皇家公園裏,啃著一小塊白麵包。有時,安徒生想鼓足勇氣走進一家最便宜的咖啡店,在裏邊安靜地坐一會兒。
安徒生的鞋上有洞,下雨天腳總是濕的。遇到冷天氣,也沒有暖衣服穿。一切顯得那麼淒涼。但這對於安徒生來說,並不是多重的負擔。他感到,任何一個跟他親切說話的人,都是他真正的朋友。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安徒生禁不住發出一個單純孩子的祈禱:“一切都會再次好起來的。”安徒生真的滿心相信一切能夠好起來,因為他相信上帝不會拋棄他。
那段日子,安徒生一有空就出去到林中走走。他還曾到過鹿苑,癡迷地看著那裏的人們如何像歐倫施萊格的《仲夏夜的喜劇》中描繪的那樣,享受著快樂時光。
公園裏到處是愉快的人群,有花樣騎車的,有來回來去蕩秋千的,有小動物,有荷蘭女人開的蛋奶烘餅店。樹下還有一些猶太人,把小提琴拉得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唱著,叫著。
所有這一切,比林中的自然美景更令安徒生陶醉。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生動、豐富,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春日的一天,安徒生去了弗裏德裏克斯堡的公園,在他看到的第一棵山毛櫸樹的樹葉裏,他突然發現了自我。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晶瑩透明,清新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清香味兒。
草菁菁,長得挺高,鳥兒們在唱歌,安徒生被這一切陶醉了,開始與它們一起沉浸在歡樂裏。
安徒生張開雙臂,抱住一棵樹,親吻著樹皮。那一刻,他全然覺得自己是自然之子。
“他瘋了嗎?”花園的勤雜工在他背後說。安徒生被嚇了一跳,然後跑開了,平靜地回到了城裏,開始重新麵對坎坷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