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老漢說:“沒見呢!怎麼你倆把霑兒看丟啦?這可是要命的事啊!”

金鳳答道:“就是。老祖宗正找他說話兒哪,您看急人不急人!”

這時正好大廚房裏有個小工來老漢這裏領魚,聽見了便接茬說:“急什麼呀,這不都快吃中飯了嗎?霑兒肚子一餓,也就自個兒回去了。快回去看看吧,沒準兒就已經坐在屋裏吃飯了。”

金鳳苦笑著回答道:“唉,你可不知道我們那位小祖宗,他呀,一看書準入迷。什麼書要是讓他看進去了,就能不挪窩地一直讀下去,哪會曉得肚子餓要吃飯呢!”

一席話說得那老漢和小工直嘎巴嘴,連說:“嘖嘖,真是奇人奇事,看書還能當飯吃!”

金鳳的這一段話,可真是說中曹雪芹的要害了。他是真正喜歡讀那些他爺爺搜羅收藏起來的野史和小說啊!這就有點像他後來所寫的賈寶玉,放著正經的四書五經不讀,卻偏愛去讀那勞什子《西廂記》一樣。

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也說過:

曹雪芹自己選擇的道路不是功名的道路,也不是雜學的道路。他所選定的是雜作的道路,甚至是比雜作還低級得多的為人所不齒的道路——寫作小說。

當然,這些又還都是後話。現在的關鍵是這個小祖宗究竟躲在哪個角落裏讀書,讀的又都是些什麼書?

離開釣魚台之後,金鳳和茶花又到了塔影樓,還是沒人。然後她們又去假山洞裏找。那洞深而且長,裏麵曲裏拐彎,黑漆漆的。難道霑兒能貓在這裏讀書?她倆半信不信的,隻得扯開喉嚨叫喊:“霑兒!霑兒!”

隻聽那洞內的回聲也像是曲裏拐彎的既深又長,卻不曾聽見霑兒的回答。又接著往前摸索著走了好一會兒,漸漸看見天光,這才知道終於走出山洞了。那麼,這霑兒究竟到哪裏去了呢?難道會自個兒出了園子去看望哪個奶媽了嗎?

霑兒幼年時有4個奶媽,有一個還留在府中,其中的兩個因為太夫人已經為她們的丈夫捐了功名,有了家產,所以也就回家當太太去了。

但她們仍記著霑兒,凡月頭月尾,逢年過節,總是要回府裏來看他的,並且一來就會將他摟在懷裏問長問短。

那第四個奶媽更年輕一些。她是因為有病才被勸退回家的,所以平時也不敢再進曹府,更不敢來看霑兒這個寶貝,生怕將病傳染了,擔當不起,因此就隻能經常讓家人進府來探望探望。

倒是那霑兒自小聰明懂事,一直記掛著她,也說過想出府門去看望她的話。難道他真的會自作主張跑出府去看望她?

想到這裏,金鳳便決定不再尋找,抱著一點僥幸心理,直接回老祖宗那邊複命去了。待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上房,一見屋子裏的幾個丫鬟個個臉色慌張,便知道另外幾路人馬也沒找到霑兒,於是就隻能硬著頭皮來到太夫人麵前,“撲通”一聲跪倒,隻是哭,說不出話。

太夫人果然生氣斥責道:“我又沒打你,你哭什麼?還不從頭說說霑兒是怎麼被你看丟的,也好讓她們幫你一起找啊!”

金鳳聽太夫人這樣說話,知道她還沒怎麼生氣,於是就收住眼淚,從頭道來:“霑兒早起就到射圃去射箭練武,回來時一身的汗。奴才想侍候他換衣服,他卻急著說要去找一幅什麼畫,預備過年時好掛。還說就這一身練功服行動利落,找起畫來也方便。

“奴才想想也是,就由著他到‘百宋千元一廛樓’去找畫去了。趁這個工夫,奴才就到小膳房去吩咐準備中飯。另外又七七八八辦了幾件事,回屋一看霑兒尚未回來,我就趕到‘百宋千元一廛樓’去找他,誰知聽那邊管事的老伯說:‘霑兒早走啦!’

“我問:‘他拿畫沒有?’

“老伯說:‘沒拿啊!’

“於是我又往畫庫去找,心想說不定他看迷眼了,還沒找著呢!誰知到畫庫一看,那邊看庫房的回說根本就沒見他來過。這一說奴才就有點急了,拉了茶花到西園驛宮那邊找了一圈,還是不見。就這麼會兒工夫,霑兒會去哪兒呢?備不住跑到城裏去奶媽家玩兒啦?這事都怪奴才大意,不該放他一個人去找什麼畫,請老祖宗重重發落吧!”說罷又“嚶嚶”哭泣不止。

太夫人聽了半天,雖然心裏有氣,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責罰的時候,還是先找人要緊。於是吩咐府裏的總管,組織上下人等,各處去找,一時間弄得合府不寧,各種主意紛紛出籠:有說要出賞重賞找著霑兒的,也有說要去求簽、測字、問卦的。

反正各種辦法都提了出來,個個出謀劃策,要找到那曹家的命根子。然而,府裏也有這麼一人,他倒是並不為此而著慌。這人是誰呢?說來話長。

前麵我們說過,曹家世代都是文人,尤其是曹雪芹的爺爺曹寅,愛書如命,自己出版詩詞集不算,還組織刻印各種有價值的圖書,這就有點像當今辦出版社和印刷廠了。

另外,他在花巨資收集各種珍本善本書籍的同時,對於他的特殊愛好——野史、小說,也同樣出資購置。因此園內除亭台樓閣外,畫庫、書庫自然也不能少,並且一個個都很成規模。

據確切的資料記載,他家的藏書,光是精本,便達3287種之多。有了書庫便要有管書庫的人。南方潮濕,尤其是黃梅時節,陰雨連綿,那潮氣會順著地麵直爬升到桌麵。

書庫裏的書當然更是怕潮,所以梅雨季過後,曬書、晾書的活兒就已經夠那些管理者忙一陣的了。

書破了要補,這補書可是技術活,得細工慢做,所以又有一大批這方麵的能工巧匠裱花、補書。這些人在一起便要有人管理,因此整個書庫有一個德高望重、學問也大的大總管。前麵所說全府上下隻有一個不慌的人,指的便是他了。

再說大總管為何不慌呢?因為他心裏有底:這霑兒肯定又是躲到小書庫的暖閣那塊兒去偷看閑書去啦!他這麼想著,便行動起來。

當然,年紀大行動不便,做什麼事都是慢悠悠。他先慢慢地將那水煙袋放下,咳嗽幾聲掃掃喉嚨,再“咕嚕咕嚕”喝幾口茶水,這才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然後拉起衣襟,提起掛在褲腰帶上的那一大把鑰匙,朝小書庫走去。

老房子暗暗的,他拿鑰匙開門就開了半天。 按說這小書庫鎖著門,霑兒又是如何進去的呢?

這書庫是最怕有老鼠的。老鼠不僅啃吃書背上的糨糊,而且還會將書頁嚼碎了用來鋪“床”養小老鼠,所以就要養幾隻貓,並要在板壁上開個小方窗子,放貓出入。

這個窗子,除了貓知道,書庫的大總管知道,再有就是霑兒知道了。霑兒從這扇小窗子裏爬進去,到小書庫偷看他爺爺藏著的野史小說是常事兒。

那大總管進得門來,先慢慢地習慣了那小書庫裏麵的黑暗,又吭吭咳嗽兩聲,像是給自己壯膽,又像是在通知裏麵躲著的人:“哈哈,我來了!”

但等了半天,還是沒有動靜,他就在心裏歎道:“唉,這小家夥,準是看書又著迷了,我這麼大聲地給他發信號他都沒聽見。”邊想著,邊又往裏走,直走到暖閣那兒,看到繡墩安靜地擺著並沒有人。

以前,就在這個繡墩上,霑兒坐著偷看小說,有好幾次被他逮著。每回霑兒總是央告:“可千萬不許告訴別人啊!”

他從心眼兒裏喜歡曹家的這個聰明的獨苗,也很高興他能躲到自己掌管的小書庫裏來偷偷地看書,並且在心裏感歎:“多像當年他爺爺啊!”所以他是不會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的。

然而,這回卻不見霑兒。那麼,他究竟在哪兒呢?正在大總管納悶的工夫,他的眼前忽然一亮:咦,這帷幔那兒,怎麼露出一角錦袍?

再仔細一聽,還有“呼嚕嚕”的鼾聲從裏麵傳出來呢!大總管不禁喜上眉梢,一撩那帷幔,果然見那霑兒將頭埋在翻開的一冊書上,正就著從板壁縫裏漏進來的陽光,聚精會神地看呢!倒是他身旁睡著的一隻老貓,在打著呼嚕。

大總管哭笑不得,說一聲:“你倒好,外麵找得翻天覆地,你卻坐在這裏看書。來,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書將你迷成這樣?”

他彎腰拿起書本來一看,就是那“看到老也不成器”的長篇小說《西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