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結界暫時拖住那些赭衣衛後,三人徑直奔出了百餘裏遠,直到迫近南瑤國的國境,封無痕才率先停下,倚著一株大樹,長長喘了幾口氣。
冷汐昀也倚著另一株大樹,深深呼吸。
唯有禁淩雪,跑了這麼遠的路,氣息竟是出奇的平穩,隻是臉色略紅,行走之間,雙目不時有意無意地瞥向冷汐昀——那目光中,卻再也不見了從前那種魂不守舍般的癡迷。
冷汐昀不是沒有察覺到他望著自己,卻隻是看似不經意地避過,麵朝著封無痕,淡淡轉開了話題:“天色已經這麼暗了,這裏附近又沒有客棧,我們今晚怎麼辦?”
“真不愧是從奇怪世界裏來的大小姐啊,這種荒郊野外的露宿,對於我們這些粗生粗養的野漢子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了,就不知大小姐你能否習慣。”封無痕搖頭喟歎。
冷汐昀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好像封少將才是帝都權臣之子、錦衣玉食養大的公子哥兒吧?”
“這個,這個……”封無痕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眼望它處,“我好歹也曾在天山上苦修多年,跟帝都裏那些嬌生慣養的尋常公子哥兒可不一樣。”
冷汐昀自然沒耐性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淡淡問道:“今晚吃什麼?”
“打獵。”封無痕答得理所當然。
冷汐昀立即白了他一眼:“這麼小一個林子,再往前就是荒野,有獵可打麼?”
“有鳥肉可以吃嘛。”說話之際,封無痕已低頭拾起地上一顆石子,拇指向上一彈,就聽“嗤”地一聲,一隻麻雀撲簌著翅膀跌了下來,在地上掙紮了片刻,終於再沒有了動作。
冷汐昀冷眼看著他撿起那隻昏迷的麻雀,見他待要低頭拔毛,連忙按住了他:“就算你把毛拔幹淨了,我們也隻能生吃。”
“為什麼?”封無痕詫異地問。
冷汐昀唇角掠過一個譏嘲的笑意,瞟了身後一眼:“你若是不怕把那些人吸引過來的話,就施火吧。”
“……你想得挺周到啊。”被一個女子反駁了這種常識性問題,身為堂堂劍聖傳人的他不覺有些尷尬,搖頭感歎道,“這大熱天的,晚上不生火,也凍不死人。但沒飯吃可就……”
“我說天山大俠,您就不能忍一忍麼?”冷汐昀頓覺有些好笑,“虧你還是……”她話至一半,便忽然閉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虧我還是什麼?”封無痕卻是一臉嚴肅,刨根究底地追問。
見冷汐昀立即側過了臉去,不再回答,封無痕凝視著頭頂漸漸暗下去的夜色,亦不再追問。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忽地開口問道:“冷姑娘,你出生的那個奇異世界,其實並非天下人傳說中的天界、或者魔域,而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未來’,是麼?”
言罷他回過頭來,看著怔怔望住自己的緋衣女子,微笑著補充道:“我看你用的那些武器,都是非常新鮮奇奧的、卻又有理可循,不似是神物、也不似魔物……隻是未來一說似乎……嗬嗬。”
冷汐昀心中暗暗一驚:好敏銳的男人,不愧是七千年後,仍流傳在那些軼聞傳奇中的一代劍聖了!
冷汐昀心中雖暗自震驚,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冷冷道:“封將軍好豐富的想象力,可惜,你似乎猜錯了。”
封無痕無謂地笑了笑,眸子深處卻閃過一抹洞悉的光芒:“冷姑娘自己心中明了就好。”
冷汐昀側轉過頭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側默然不語的白衣少年身上——
禁淩雪從方才起,就一直冷眼旁觀著二人交談,卻始終一聲不吭,宛如快要被忽略一般的存在。
良久的沉默中,某種微妙的尷尬氣息在空氣中漸漸彌散開來。
終於,還是封無痕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夜深了,明早還要趕路,大家都奔波了一日,還是早些休息吧。”
禁淩雪終於開口了,聲音有些沉悶,“我還不困。”
“莫非你小子想摸黑走夜路不成?”封無痕笑著指了指月殘星稀的夜空,“今夜月亮都幾乎看不到,前麵的路還長,早些歇著吧,明日萬一遇到了敵人,我們還有精力應付。”
禁淩雪沒有多說什麼,徑自順從地行遠了,倚著距二人百步之外的一株大樹、闔上了眼,呼吸逐漸變得淺而悠長,仿佛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見他安然睡下後,封無痕又側首瞥了冷汐昀一眼:“姑娘是否有心事?”
她的麵容大半隱於陰影下,微薄的月光籠在她臉上,看去顯得沉肅無比。
冷汐昀輕輕搖了搖頭。
她看了封無痕一眼,見他隻是隨意地倚樹而坐,身形卻仿佛將要融入頭頂那一線月光裏去,而那無盡夜色,不過是他的背影。
這就是那位在胤末晟初的亂世裏,掌管了天山數十年、史上最為出色的劍聖。如此近距離地看著傳說中的人物,冷汐昀不由暗暗心驚。
封無痕的麵容在樹影下顯得迷離而斑駁,然而那看似狂傲不羈的外表下隱藏的那份清貴凜然之氣,卻是當今世上任何權貴之人都萬難匹及的吧?
冷汐昀突然麵色漠然地道:“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封無痕下意識地問道:“誰?”
冷汐昀沒有立即答話。停頓了許久,當封無痕以為她不會再有回應之時,才聽她低聲喃喃道:“一個,曾經與我很親密的人。”
封無痕神色微動,卻仿佛顧忌著什麼,沒有再追問下去。
“因為一個意外,我孤身來到這個世界,我們便從此分離……也許,這一生、這一世,我都再也見不到他了。”冷汐昀輕輕捂著自己的心口,那表情似是頗為痛苦。她抿了抿幹澀的唇角,啞聲道:“我知道我不能想起他……可是,我卻無法不想念他。”
封無痕麵色微變,終於動容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為帝都權臣之子、又身為劍聖門徒的他,一直心性善良,此時見一個性格素來堅忍的女子仿佛傷心至極處、一副欲要垂淚的樣子,當即軟下心腸,拋下了心中所有慸葪,輕聲問詢。
冷汐昀深深吸了口氣,再度抬起頭時,眼底已盈蕩了一圈淚光:“他在那個世界,就快要死了——死在那片無人問津的沙漠裏……而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目的,隻是為了……救他一命。”
聽得如此答複,封無痕略微沉吟了片刻,忽地長歎出一口氣:“你告訴我這事,是希望我幫你?”
冷汐昀沒有回答他,自顧自繼續道:“要救他性命,就必需尋得一樣物事。”
封無痕眉梢一跳:“什麼物事?”
“一根法杖,“冷汐昀遙望著極北方向的夜空,淡淡述說著,“它位在碧落山山頂的祭壇上。”
“碧落山山頂?”封無痕麵色頓時一沉。
他不是沒有聽說過碧落山——那是橫絕山脈邊緣的一座山,在整個山脈中最為高峭陡險,更是阻隔蒼華大陸與冥界黃泉海的神山。傳說它一年四季的氣溫都低至極處,因著西臨黃泉海,北接溟海,極北溟海的溫度和黃泉海上傳來的死魂的陰氣融彙在那裏,氣溫比四季覆雪的毗淵山和天山都更要嚴酷寒冷。
有人說,那是座仙山;也有人說,那是陰氣密布的鬼域——世人對於它的傳說莫衷一是,然而幾千年來,還從未有人類踏足過那個禁地;就算有人懷著對上古傳說的憧憬與好奇,去那裏遊曆探險,最終也都是一去無回。
那樣危險的地方……封無痕心中暗生警惕,輕笑著試探道:“你希望我去那個地方,為你取回那支法杖,從而救回你的那位情人嗎?”
“我當然不會無償讓你為我犯險。”冷汐昀唇角微挑起一絲譏誚,淡然道,“我曾對自己立下誓言:誰若能為我尋回那根法杖,讓我回去救回我愛的人,我就——”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旋而拖長聲音、一字一句,“就將自己最重要的物事,拱手相贈。”
“莫非冷姑娘是要對封某以身相許麼?”封無痕聞言苦笑起來,聳了聳肩膀,“可惜啊可惜,我可是已經有……”
冷汐昀頓時冷笑一聲:“莫非封將軍忘記了,此刻在我身上,可是還有一樣比我自身更為重要之物。”
封無痕驀地一愣,“你所指是——”
冷汐昀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修。羅。令。”
封無痕猝然倒吸一口冷氣,隻覺心髒霎時在胸臆裏狂跳如雷:“你肯將修羅令交給我?”他自然還未忘記,自己此趟離開帝都,便是奉了當今聖上旨意,尋回修羅令。本以為此事必然希望渺茫,怎知……
“封將軍是聰明人,想必業已猜到了,此趟離國赭衣衛為何出動那麼多人,隻為追殺我一個小女子——修羅令,此刻的確是在我身上。”迎著封無痕驚疑不定的目光,冷汐昀揚眉輕笑,“在錦西城,我與卡索爾曾有過一次秘密會麵,卡索爾在那個時候便已將修羅令交給了我。”
“卡索爾為何會……”封無痕依舊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