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姐弟(1 / 3)

月之十七。離國,錦西城。

戰事已過去很久了。

彝、離兩國的烽煙持續了近兩個月,城外處處戰火紛飛,然而城內卻如往常一般秩序安定、一切有條不紊。錦西城城主公子儲月不知用了什麼樣的計策,竟使得彝國的軍隊繞過錦西城,直接攻至離國內部。由於內防不嚴,離國一日之內連喪三城。這一戰打得措手不及,襄繹情急之下忙派遣“風將軍”鳳仲琳調動駐守都城的十萬軍隊前往援助,才得以將彝軍攔阻在錦西郊外的平原上。

一個多月後,離國求和,合約之一是在軍事上臣服於彝國,自此不可隨意動用軍隊。那位彝國的少年國主不知得到了什麼神奇兵法,竟然用名將們聞所未聞的戰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逼迫離國求和。對於他身邊那個神秘的緋衣女子,外界從而有了更為離奇的說辭,甚至有人稱那女子是從天而降的,在一個落著雪的六月來到蒼華大陸,隨身攜帶著天地間至高的兵法謀略。而不管傳言多麼荒誕怪異,這對素來以強兵良將為傲的離國而言,不啻為一個極大的打擊。

九月的錦西城依舊酷熱。戰爭中緊閉的城門終於再度打開了,來往的客商行旅絡繹不絕,這對城中沉悶的氣氛卻並無多大緩解。雖然錦西城沒有為戰爭所殃及、雖然這個一直以來隻是在名義上從屬於離國的城市早就形成了自己固有的體係,但是在眾人看來,錦西與離國理應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錦西的達官顯貴素來與帝都名門世家過從甚密,錦西的城民也有很多與周邊城市的人結親,此次入伍的士兵中,有很多都是他們的親人。

他們想不明白的是,為何與襄繹私交甚好的儲月公子此回卻沒有施兵援助。他的作壁上觀,幾乎導致彝國軍隊的長驅直入。

初秋的正午烈日炎炎,這裏的空氣經曆了焦灼不安之後,停滯著讓人莫名心慌的氣息。

停雲別苑乃是公子儲月待客之所,近幾個月禁淩燁便一直住在這裏。

別苑中心、濃蔭遮蓋下的湖心小亭裏,禁淩燁正握著扇子,輕輕歎了口氣。

這個夏天,她白日裏多是躲在這裏乘涼,這湖水下不知道沉積了什麼,竟是能與這炎日相抗衡似地,滲透著絲絲涼意。

石桌上的茶水糕點一應俱全,每過半個時辰便有侍女來換,即便她不吩咐,也沒有絲毫怠慢。

她抿了口冰鎮的涼茶,隨意把玩著一隻水晶琉璃杯,待放回桌上之時,一頁紙從袖間滑落——正是老鬼靈送她的那張符紙。

一想到那個古怪的童顏老鬼,她便不禁眉頭微攢:那人雖不見得大奸大惡,但若不是他,封無痕也不會失蹤了。

想到那個白衣少年將軍,心口便又驀地傳來一陣莫名的痛意……然而,她卻手捂胸口,輕輕笑了起來。

生生不離,真是個奇妙的符咒呢?此咒無可破解——她以自己的術法去追根溯源的時候,總是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繞了出去,怎樣也捉摸不透。就像兩個緣定三生的戀人定下的盟約,即便百轉千回,依然會在奈何橋邊相遇。

她眼中蓄著淚,反反複複想著:倘若真有宿命輪回,他是否會成為來世三生石畔的玩伴?

忽覺得錦西這地方真是磨人心識,百無聊賴地過了兩個月,她竟然變得這麼軟弱多情起來。

隻是為何,最近心口的痛楚愈漸輕微,而心中的那份牽絆,竟然有種、越來越遠的感覺。

“從此以後,你們二人即便遠隔天涯,都能感應到對方的存在——分離越遠、思念越深,你們的心就會越發疼痛。”

她知道,這個符咒是破解不了的——除非,彼此心中思念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

想到這裏,她心中不禁便有種驚心怵目的感覺,驀地站起身來,幾乎撞翻了桌上的杯子。

按理說,以錦西城城主的能力,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然而現在……她每日坐在這裏,看似安寧閑適,實則心緒不寧,恨不得立即動身去尋封無痕。但是儲月傾動門下一切能用之人都找不到他,自己單憑一己之力,又有什麼法子?

思緒一片茫亂之中,她驀然又想起許久不見的阿雪了,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念及柳千寒應承過好好照顧阿雪,這才漸漸靜下心來,決定還是留在錦西城等消息——若是再找不到封無痕,便隻有回永安城求助柳千寒了。

如此,禁淩燁又在錦西城多住了一個月。

直到一日清晨,儲月公子府中的侍女疾步小奔而來,遞上一封信件:“華翎公主,北靖國來的信。”

禁淩燁接過信,心中自覺不會是什麼好事——上次的那封信至今仍讓她心有餘悸。她並不急著拆信,忐忑地問道:“你家公子呢?”

那侍女恭聲答道:“公子現下還在府上的書房裏。他隻看了眼信封,便命我即刻送來,似乎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禁淩燁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他,我明日便要動身離開錦西了。”

“這麼快啊!”那侍女忍不住勸留道:“華翎公主還是多住些日子吧,這裏平日都沒什麼人的,你這一走,我們又該無聊了。”

公子儲月對下人的管束並不嚴厲,故她們說起話來也從不卑躬,盡管知道麵前的人是北靖國公主,說話也是毫無拘謹。況且幾個月相處下來,知道她為人從無架子,與下人們私交甚好,目下倒是為著這般親近的貴人即將離去而大覺失落。

便聽禁淩燁笑著安慰道:“這些日子委實多謝你們的照顧了。我現在身無一物的,日後若是再見,一定帶些北靖國好玩的東西給你們。”

那侍女見她態度堅決,知道再說亦是無用,不由輕歎了口氣,“那我這就去稟告公子,晚間再到公主房裏為您收拾行李。”

禁淩燁道了聲謝,旋即拆開信封、輕輕展開信件。

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後,她的指尖便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再度回過頭、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後,她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信是北靖國老臣趙晉已寫的,所言之事令人瞠目:在外顛簸十多年的世子禁淩雪已於數日前回到北靖國,一改癡愚的常態,言行舉止雷厲風行,竟已逼得生父退位,自己繼任國主,緊接著就誅殺了害死他生母的鄂後。數名違逆他的臣子被當眾斬首後,現今朝堂之上已無人敢言。

信中字跡稍顯淩亂,顯然是在心中積憤的情況下所寫的。

禁淩燁實在難以置信,那個素來在她身邊乖巧溫善的弟弟,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心中登時條件反射般萌起一念:弟弟他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禁淩燁手握著信紙,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去看個究竟。她知道阿雪身體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若是被心懷叵測之人利用,後果將不堪設想。

思前想後,原本決定去找封無痕的計劃隻能暫且擱置了,而弟弟的安危和北靖國內亂迫在眉睫,一刻也等不得了。

匆匆別了相交多年的友人後,她便一匹良駒,一路北上,由錦西城趕往北靖國都城天虞。

轉眼又是多日過去。風過雲煙,宛若指尖光電。

月之廿五。清晨,遠遠但見一人青衣白馬,踏著北靖國皇城之外的官道疾馳而來,眼見著要撞開城門了,卻也不見減速。

這一路顛簸,終是趕到了。麵對著看守城門的兩列禁軍,禁淩燁從懷內亮出一枚金色的小令,提氣高喝道:“華翎公主歸來,快開城門!”

然而守城的將領卻並不下令開城門,反而橫著長戟,一臉肅穆的嚴戒備戰之態。

見此情形,便知宮中此時定不平靜。但是此刻禁淩燁來不及多想,一聲低斥,霍然勒馬,離那將領不過十餘步距離,而他手中的長戟幾乎已經抵在馬脖子上。

禁淩燁一驚,猛然提起馬韁連退了幾步,冷聲叱道:“你們是在質疑我的身份嗎?”

她右手握著韁繩,衣袖下的左手已悄然捏起一個咒訣。

那禁軍侍衛長淡淡看了她一眼,麵無表情道:“君上有令,此月嚴守城門,便是有令牌也不得擅入。”

禁淩燁心中怒極,正待使術法強行衝進去,卻又聽他轉而說道:“不過,若是長公主回來了,我們通報一聲,便會有人出來迎接。”

“在這裏等?”禁淩燁柳眉一挑,“你們尊稱我一聲公主,卻要我和你們一起在這城門口吹冷風?”

“公主息怒。”那侍衛長拱了拱手,卻依舊麵不改色,“君上已派遣趙丞史大人親自在此候了數日,就駐在城門之內,眼下應該快到了。”

他話音方落,城門便由內打開,數十人頂著寒風疾步奔出,為首一人正是趙晉已。寒風正緊,但他奔忙之下,額上已沁出些微汗水。

“臣,趙晉已,恭迎華翎長公主歸國。”趙晉已俯首下跪,語音中透著難以遏製的激動。

位列丞史,又是老臣,對公主原本可以不必行此大禮。禁淩燁不由立刻奔下馬去將他扶起,“趙大人不必如此多禮。”

趙晉已依言起身,用寬大的衣袖拭了拭額上的汗水,老眼中蓄著淚光,“昔日在永安城遇見公主,不便太過張揚,眼下公主回國了,老臣……老臣真是欣喜萬分啊!滿朝文武日盼夜盼,終是把公主盼回來了,這個禮,老臣是代整個北靖國給公主行的。”

禁淩燁看著他身後一行簡略到寒磣的隊伍,慘淡地笑笑,“諸位厚愛了。”

“公主切勿這麼說。”趙晉已壓低聲道:“此處說話不方便,老臣先陪同公主回府。”

禁淩燁點點頭,望住他身後一行多是宮中年老嬤嬤的隨從,訝然問道:“為何出城迎接的,除了趙大人,就是這些丫鬟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