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索爾迫人的目光注視下,她輕輕垂下了眼瞼——長睫如扇,在她眼部投下兩弧濃密暗影。
良久後,仿佛終於會解了她未敢開口言說的那個答案,卡索爾驀地仰天長笑起來。那笑聲桀驁不馴,依稀間透著某種悖逆天意的蕭狂之氣。
“又如何?我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而你是來自七千年後之人,上天既然將你帶來我的身邊,便是給我逆轉天命的機會——
“天意算什麼!宿命又算什麼!我命由我,由不得這天!”
聽著他這番狂傲叛逆的話,冷汐昀澀然一笑,那隱秘的目光中卻透著某種讚羨之意。須臾後,就聽她亦輕聲、一字一句應道:“既是如此——那麼,我助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是在那個青衣男子的廬舍裏時,卡索爾便曾說過的話——也許,那一刻的她,便已被這個少年王者眼中那份疏狂不馴之氣觸動了心弦吧?
是的,在這個時空裏,唯有他,是與她形影相隨、命運與共之人。她是他的從者;而他,是她自己所選擇的、唯一的同伴。無論……二人是否終將被時代的滾滾洪流吞沒。
西域的黃昏,風塵凜冽,沙浪呼嘯。夕陽正緩緩褪盡了最後一絲餘溫。馬場上所有的馬匹都已牽去喂飼了,隻餘下一男一女兩位少年,在森然羅列的垛靶前,持弓而立。
凜冽的疾風破空之聲中,一枚羽箭“砰”一聲紮入了百步之外的垛靶,箭上尾羽兀自顫顫搖晃。
鐵青色的箭簇在夕曛下泛動著冷冽的寒光,垂直貫穿了硬實的草垛,從背後透出。
然而,緋衣女子目注遠方,卻是輕輕顰起了秀眉,歎息:“還差一點。”
“我發現你對自己的要求,還真是嚴酷到幾近苛刻啊。”金發的少年王者歎了口氣,旋而扔下手中的弓箭,輕輕扶住少女的肩膀,柔聲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不如先回宮用膳吧。”
“不,我還沒——”緋衣女子方待反駁,卻被金發王者握住她紅腫的手指,低頭親吻,“不要對自己太過苛刻了,汐昀……我不希望看見你這樣——我會心疼。我們的時間還有很長……”
“不……”冷汐昀卻是搖了搖頭,再度出聲打斷了他,“已經快四月了。你已經兌現了你的承諾,派出勇士,去荒漠裏為我尋找‘那個地方’。而我還未……”
“汐昀,我們才剛回到王都啊。”卡索爾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微微皺眉道,“你的身體可不是鐵打的啊。”
“請您不要將我當成一個女人,殿下。”冷汐昀亦定定注視著他,目光明澈,眼神淡漠,“如果您願意,可以將我純粹當成您的同伴——或者,您將我當成您的屬下,我也不介意。”
卡索爾聽言微笑著搖了搖頭,抬手輕撫她的長發,柔聲道:“我是西域人。尊重女人,是我們民族的風俗和禮儀。”
“何況,“卡索爾眸底忽地勾閃過一縷曖昧,俯身在她耳畔低語,“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由我來保護你——這有什麼不對的嗎?”
“……”冷汐昀微微側轉過身子,不著痕跡地避開他伸來的手,徑自行走在前麵,輕聲嘲弄道,“我差些忘了呢——油嘴滑舌,這似乎也是你們西域人的風俗和禮儀。”
卡索爾頓時啞然失笑:“這也許是你們七千年後的東陸人對我們西方人的誤解——至少,我可絕對不是一個油嘴滑舌的君王。”
他話音方落,便聽不遠處傳來一個清越的女音,“殿下。”
“靈紗?”卡索爾回過頭,凝望前方飄步走來的那個黃衣少女,微微一笑,“有什麼事嗎?”
“後日便是我們泰息翡一年一度的玫瑰盛宴了,屆時各方城主皆會趕來赴宴、齊聚一堂,不知冷姑娘需要同去嗎?”黃衫曳地,少女無聲地行近,身形輕盈得仿似一朵黃雲。
冷汐昀還未及答話,便聽卡索爾朗聲笑道:“既然各地城主都要來進宴,汐昀又怎可不去呢?”說話間,他輕輕握住了身旁女子的手,“汐昀,你會陪我同去吧?”
迎著他誌得意滿的目光,冷汐昀微挑唇角,笑裏卻含著一絲挑釁的況味,“既然殿下如此誠意相邀,汐昀又怎好意思推拒殿下的好意呢?不過——”她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殿下難道就不怕,帶上我這個妖女同去,會為您招惹上麻煩?”
卡索爾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大笑了起來:“西域一百零八城,都是本王的管轄之地。我既然能夠令一百零八城城主盡皆對我俯首稱臣,自問便有控製他們的能力。至於你——”他頓了頓,輕笑著揶揄道,“讓我的臣子們一起來仰視一下本王身旁這位姿容傾國的女子,又有可不妥?而那一天,我也正好有事要宣布。”
冷汐昀目光微動,訝然問:“何事?”
卡索爾眸子裏的笑意顯得有些神秘,他輕輕摟住她的肩膀,那雙象征著夙夜交界之時的雙眸此際遙望天際盡處。但聽金發王者沉聲答道:“到那時候,你便會知道。”
他即又低頭衝冷汐昀淡淡一笑,緩字補充道:“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的——我的汐昀。”
此際,談話中的二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在二人身旁一步開外、那個靈動的黃衣少女迅速黯淡下去的雙眸——在日落的風沙下,那雙紫色瞳眸裏似乎有看不見的浮光在輕輕漾動,即又被長長的睫簾掩住,隱匿於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