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 (2)
如今差到晉國去,隻怕三晉這樣大去處,必定有若幹能事的豪傑,倘若禮文節目上被他捉了破綻,豈不可羞可恥?就是沒有失誤,也不能出言驚人,威威蕤蕤。這樣回來,難免旁人背地談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不覺直到天明。隻見家人們整備肴饌的,打點行李的,紛紛都起來了。那王孫圉是自己有正經事的,那裏睡得牢,起身吩咐家裏一番。隻見管門的進來稟道:“陪老爺到晉國去的眾官在前廳候見!有來聘問的故事,大夫做了正賓,還有上士、下士、中士陪去,喚做上介、中介、下介,這些來候見的正是為介的了。”王孫圉回複道:“此時事忙,少刻驛中相見便了。”門上人領命,就去複了他們。王孫圉吃了茶飯,別了父母妻子。出門來,竟去辭了昭王,領了禮儀,一直到城外館驛中,會了一班同行的官員,點了長隨的人役,上馬去了。詩雲:
無限心中事,匆匆未及言。馬嘶芳草地,人在夢魂天。
仙客羊車引,使星鳥道懸。丈夫並無淚,不灑別離間。
一路前來,免不得曉行夜宿,露處風餐。幸喜得同伴人多,不苦寂寞,及至觸起心事來,不覺沉吟半晌。你看路途中風景,果然可圖可畫。但見:
紅塵亙道,白霧橫天依棲。古驛壁上,無非風雨之痕。奔走長途,騎昔竟如漬汗之店。兵卒嗬隨,偏把辛勤控訴。官廚供給,徒將口口遷延。日暮犬聲,驚客至晨光,雞唱攪人眠。
不止一日,早已到了晉國都城。郡城中人物繁華,氣象豐豫,比著外方氣象,又自不同。後人有古風一首單道晉邦之盛:
河朔稱豪富,繇來天下傳。士民多輻輳,濟濟盡英賢。
辨說能驚世,奔騰若湧泉。五陵裘馬子,遊俠宛如仙。
舉袂成雲矣,揮戈可代煙。綺羅間錦繡,金玉滿市廛。
積粟多紅朽,盈箱半是錢。兵戈盡鋒銳,卒馬喜披堅。
臣宰勤於職,君王獨泰然。當今誰似此,天下莫強焉。
後人又有七言絕句一首,單表晉國累朝霸業,相繼不絕。詩曰:
文公城濮雅登壇,景定襄靈世踞盤。不似齊桓與秦楚,身終霸業遂消殘。
卻說晉國員役,接王孫圉到了公館,當晚歇息。次日五更時分,王孫圉和眾介們一齊起身,大家斟酌了一番儀文節目,隨即行動,來到晉朝。少不得晉主自行客主之禮,王孫圉自行君臣之禮,這是有個一定的。舊規不必說得,果然大邦氣象,昌明偉麗,比別國不同。但是,從中未免有幾處僭擬天子的所在,這個便是他們的失禮了。隻因楚國也有常去做僭擬的事,所以,王孫圉見慣了倒也不覺晉的不是。當下聘見禮畢,依然辭別出朝。過了數日,晉主覲行燕饗之禮,那時掌國的上卿便是趙簡子。他原是趙宣子趙衰之後,累世俱為正卿,就是人人稱說的趙孟之家了。他做人是極肯招賢納士的。所以,當日孔子曾要西見趙簡子。他聞得遽伯玉為政,就不肯起兵伐衛,這都是他的好處。隻因世襲爵貴,又有賢名,未免凡事都率意些。他既做了晉國上卿,正不知見過了多多少少人物,就是這饗禮,正該是他料理的,他也隻算做等閑之事。你說那饗禮排列得如何?但見:
水陸並陳,珍奇齊列。肴胾羹湯,無非是牛羊鹿豕。醢漿加豆,半用著薑蒜蔥茄。行獻酬介擯洗觴,告三餐主賓下咽。全仗周官三尺禮,好逼人間萬種邪。
那時,晉定公端冕居上,趙簡子鳴玉以相,其餘還有許多趨蹌奔走的官員自不必說。不移時,隻見王孫圉逶逶迤迤和著眾介們一齊俱到,但聞得鬧哄哄一場,無非是些謙讓拜揖的套子。少不得是定公自居上座,王孫圉坐了客位,趙簡子在主位上陪了,其餘介擯們依次而坐。那時,趙簡子見王孫圉是個下大夫,那裏肯用著心去對付他。那王孫圉又想著趙簡子是個正卿,若能捉個空隙,折服他倒了倒是個絕妙的關節。見趙簡子侈然自得,絕無躊躕顧慮之意,王孫圉偏自觳觳觫觫,暗作提防。起初,先說通和好,致殷勤的話,後來又說些國家的事體。兩個漸漸說得入港了,那趙簡子便把尋常這些遊戲肚腸,趁口問他一句道:“楚之白珩猶在乎?其為寶也幾何矣?”隻見王孫圉便蹙著眉頭細細算計道:我如今楚國裏還有許多寶貝,把來說與他聽,唬他一唬,也算得一節誇大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