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吹篪明月中,羌胡夜遁奏膚功。聖朝天子如相問,麟閣須更燕閣封。
這羌胡不過是些戎狄之儔,尚且聽了篪音頓歸鄉土,豈非是音之感人,未有中華大國反不知音曉律,遺笑於他的。卻說這篪還是簫管之屬,其聲雖然淒楚,終不如肉音更佳。那肉音如人從喉舌唇吻出的,便是其一叫做謳,其二叫做歌。這謳歌若能到入神至聖之所,原無等級上下。但謳的聲,曲而且折,歌則長言,自有些分別在內,原不可與俚俗細談。如今卻說一個善謳的,也像吹篪之婢,能易人心,能變風俗。你道出於何處?有何情狀?這個人生在春秋時節衛國之中,姓王名豹。生平不治恒業,不齒縉紳,所喜的是青山綠水,所愛的是妍唱清腔,真個有繞梁之聲,遏雲之致。無論城市鄉村,無不聞他善謳之名。但嫌這城市中居址不靜,往來囂繁,與謳唱之道頗覺不稱,每每要遷移在一個幽僻去處。奈無有適意的境界,以此日延一日,竟未遂誌。一日,正值初秋天氣,信步閑行已至郊外,偶然到一個僻靜去處。王豹正在趲步,忽聞蕭蕭瑟瑟之聲在耳邊吹過,少頃又變出一樣聲來頗是奇怪得緊。
乍似龍吟,旋如虎嘯。凝睛處,但見白茫茫雪浪拍空天。側耳時,惟聞響颯颯秋雲隨碧渚。正是野渡無人浮畫艇,果然斷坡有客吟滄波。
王豹看了半晌,心中好不狐疑,說我生長在衛國,不知衛國地名,可也是個笑話。且住!這所在有這一派大水,又非濮水悠悠,為何那水上又有青春修竹,沐雨披煙,望之無際,約有數十畝來去。王豹走走看看,忽見路旁荒草之內,臥著一個石頭鑿成的屭贔;其形似龜,性好負重,所以他的背上載著一個石碑,碑上苔蘚蒙茸,字畫模糊。王豹道:“好,好。我正要問這地名,幸喜有這石碑在此,不免讀其碑文,便見端的。細細讀之自有分曉,何須問人。”即忙低了頭,注目而視。那碑麵刻著淇澳二字,碑陰的文字恰是讚衛國先君武公的功德。王豹看罷,心中甚喜,便道:“我若得在此處安身,不枉為人在世。
”卻好淇澳之間有幾間茅屋,屋內走出一個老叟,華發童顏,手執拄杖,問道:“客官何來?”王豹道:“學生因見這淇澳景致清幽,意欲在此住居,不知老人家可有甚麼餘剩的屋兒,乞借一間,以為容膝之計。”老叟道:“此處雖是愚老的敝廬,然而家室父母實在河西,我不然早已將這所止棄了他去,聞知本國有一個善謳的先生姓王,住在城市之中,恐非其宜,若得此人到此,我老兒情願議讓。”王豹嘻然笑道:“你要見王豹不難,隻恐王豹到了這個所在,你又吝惜這幾間室宇,卻是如何?”老叟道:“自古有兩句說話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朽安敢食言?但不知客官尊姓大名,家居何處?”王豹道:“不瞞老者說,在下就是王豹。”老叟道:“又來取笑。畢竟那善謳的先生,是怎麼樣一個人品?”王豹道:“學生實是其人,因在城中居止不便,特到此覓個清幽境界,以為教人清謳的所在。”那老叟聽言,滿麵堆下笑來,便道:“失敬,失敬。既是王先生,即請處此淇澳,吾當從此逝矣。”有詩為證:
幾載相思一日逢,殷殷傾蓋話深衷。若非妙律驚人耳,安得鷦枝便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