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孫叔敖舉於海 (2)
方才說的是救蛇的陰騭,如今再說一個殺蛇的陰騭何如?既然救蛇是件陰騭,為何殺蛇也是陰騭?卻不大相懸絕了,你不曉得其中有個緣故。蛇之一類原是個惡名,但他的種類極多,其中也有好蛇,不傷人、不害物的,與人無涉,就不必殺他了,就遇人殺他,力能勸阻救其一命,豈不是個陰騭?有一等惡蛇不但傷人害人,但有人看見就要送命,這樣惡物,早除一日,就救了幾人的命了,難道不算是陰騭?所以有兩句古語道:“殺之者,生之也。”故此這殺蛇的人,也是陰騭,後來做到卿相,子孫世守封疆。你道此人姓甚名誰?他姓孫名叔敖,又名’獵艾,乃是蔿賈的兒子,卻是楚國中一個處士,為人秀而多能,其性無欲,為母者極其愛惜。曾請一推卦先生問他終身事體,那先生道:“此子壽不過三甲,祿不過一邑。”以此孫母時時積德,更訓誨孫叔敖施積陰功,以延祿壽。
這孫叔敖果然不負父訓母規,讀書學劍,一覽而精,兼且心慈行善。一日,讀書困倦,步出門外,意欲試一會刀法。信步閑行,早到一個深山僻徑之間。抬頭一看,想道:“我今日偶然閑步,為何直走到這個去處?”意欲轉身回家,忽聞有哇哇之聲,就如嬰兒啼哭相似。孫叔敖始初尚不動意,停了一會,啼聲甚急,叔敖向前後一看,不要說沒個人影,且並無一個人家,便疑心道:“此聲奇怪,分明是兒啼之聲,卻又沒個影子。若說是鬼,又非黑夜黃昏。若不是鬼,為甚麼但聞其聲,不見其形。”又道:“我本偶步而來,那管這樣閑帳,且往別處去罷。”說未畢,那聲兒就像跟著孫叔敖在後麵行走的一般。那孫叔敖立住了腳,細細一聽,卻原來這聲響是在道旁草堆之內。叔敖方才悟道:“是了,吾聞毒蛇之聲與孩啼相近,此聲畢竟是蛇叫了。”說聲未絕,隻見草堆裏延出一蛇,也非尋常蛇類,卻是一條火赤的兩頭蛇。但見他:
口吐火光,體蒸毒霧。張吼獅之巨口,豎怒象之尖牙。兩顆頭似並蒂蓮蓬,四隻眼似雙懸燈炬。夭夭矯矯儼若遊龍,宛宛延延猶如伏蛟。遇著的必然身死,遇見的怎禁心搖。
孫叔敖雖然是個智慧之人,然見了這條毒蛇,免不得也要害怕,急急忙忙往前飛跑而去。走了半箭多路,回頭一望,蛇已不見,方才放心。這孫叔敖做人可也古怪,那條蛇已自不趕來了,不知怎的到哭將起來。你道他為何而哭?他因素聞得道人若見兩頭蛇者即死,因此哭的。但他所哭,也不因自家身命夭亡,單為己死之後無人奉養二親。以此為慮,急欲走歸見父母一麵,免得死在道傍。正移步間又自想道:“我又差了,既有見兩頭蛇者必死之說,這蛇橫截道傍,一日之間不知有多少人看見,總計來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我何不殺了他,免致又害別人,甚麼不好。”此念一動,把方才哭念父母的心腸一些也都沒了,複轉身來,徑走原路。隻見那條蛇正自劈麵迎來,孫叔敖便將所佩之刀拔在手中,略無畏色,向那蛇攔腰斬去,那蛇竟成兩段。
這孫叔敖是個幼年之人,不曉得殺蛇的方法。俗語雲:“打蛇打在七寸。”他卻攔腰斬斷,隻見兩個半段的蛇,向叔敖攛來,叔敖隻是將刀背亂打,卻也眼捷手快,不致被蛇所傷。叔敖又擊數下,其蛇已死。又想道:“我打死此蛇,原為救人。但此蛇天生與他的毒性,未嚐他肯害人。我既為救人,殺之不與掩埋,於心何忍。”就將刀來挑一土坑,埋藏此蛇,依舊將刀入鞘,也不去試刀,也不去閑走,好生不悅而歸。其母見了,心下生疑問道:“我兒今日出去許久方回,為何麵帶憂容?”叔敖道:“兒聞見兩頭蛇者必死。兒今見之,恐不能事親,故此不悅。”其母道:“如今蛇在那裏?”叔敖道:“兒恐他人複見,已殺死埋在地中了。”其母道:“你有殺蛇埋蛇的陰德及人,必增陽壽。你不必以此為慮,且自放心。”叔敖聽得母親命下,才將憂愁放下。正是:
不獨隋侯有報珠,殺蛇功益其人殊。榮休不久為卿相,天道昭昭定不疏。
卻說此時正是那楚莊王在位。其父蔿賈對叔敖說道:“汝今年紀長成,學問已就,若不圖些事業,卻不有辜所學麼?不若同你遊於郢都,萬一遂願,亦不枉了篤誌寒窗,且好報國惠民,你道如何?”叔敖道:“父親所言雖是,但孩兒力學未精,不若再待數年,未為遲也。”蔿賈道:“學識者乃無涯之業,即白首亦不能窮,光陰已逝,吾年漸老,不可固遲。”叔敖當即應允,次日簡點行裝,蔿賈同叔敖別了孫母,來到郢都。且喜蔿賈有幾個故人皆是當權執政,蔿賈一一拜謁,要他薦用叔敖,他們也各各應允,都向莊王麵前薦用叔敖。誰道他時運未逢,那莊王不肯召見。叔敖見王不用,也無怨天尤人之語。其時,有一人叫做沈尹莖,相與為友,十分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