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尹莖也是個耦世接俗之英雄,說義調均之辨士,因見叔敖在郢都三年,他的聲聞沒人知道,修行不得上聞,甚慨其不遇。一日,對了叔敖道:“吾與子謬稱相契,凡我輩求名覓利,當識務見機,不可徒俟終日。子抱濟世安民之略,楚王不能召用,乃命也。然子有如此宏材大度,何患不致身朝廷。今日偶爾失時,少不得指日登榮。”叔敖道:“子為何亦將小弟過獎,為今之計,恰待如何?”沈尹莖道:“為今之計,無如隱耕。”叔敖道:“弟亦有此心,但恐身名不彰,老衰隨至。”沈尹莖道:“子方壯年,何自便懷此患。但目今宰相虞丘子是個老奸,妒賢嫉能,貪據高爵。惟有楚王宮中一位樊姬,是個賢能慈聖之妃,知子才華,必然欽取入朝,大用於世。”叔敖聽了此言,方才決意,往隱海濱,遂與沈尹莖作別前行,同父蔿賈回到家中,一同母親移居海上,耕讀相繼。無聊之際,即往海邊閑遊。那海水接天一望無際,好大觀也。有七言律詩四首為證:
其一:洪瀾沆漭亦雄哉,極目遊氛萬裏開。拊鼓競揚川後節,登高更見大夫才。
胸中雲夢驚濤瀉,袖底長風擘麵來。清漢蓬萊真可接,白雲流入掌中杯。
其二:高原遠望獨嵯峨,眺入空冥麗藻多。霞結蜃樓初沃日,風清鼉窟不揚波。
秦王神石隨波動,天女明河攬轡過。況有荊山靈跡在,懸崖何必姓名磨。
其三:截岸回風生紫煙,雙幡奚帶日華鮮。急傳太嶽中原秀,坐嘯滄溟半壁天。
酬酒鯨波春練靜,抽毫鮫客夜珠懸。從今海若誇奇勝,不數玄虛瀲灩篇。
其四:雲旗容與禮朝宗,雪立銀濤壓遠空。三島菁蔥親劍舄,一尊煙雨破溟濛。
西京矯矯循良傳,東海泱泱大國風。勺水亦知歸澥渤,龍門尺五迥難通。
卻說孫叔敖隱於海上,就與海濱鄰人結了婚姻,完了家室。數年之間,父母早已雙亡。那楚國的執政令尹虞丘子也知叔敖之名,今隱而未仕,不曾薦舉,自覺得非相國體度。你道卻是為何?凡是執政的人,全要招賢納士,分理庶務,所謂一人肚裏沒有兩人智的意思。所以,虞丘子雖是個貪榮戀爵之人,況三代而下,無人不好名,無人不求譽。這虞丘子不惟要在楚王麵前討好,甚要示與國人一種甚大聲名。因此,就立意要舉薦這孫叔敖了。虞丘子既是一位令尹,那楚莊王坐殿之時,不消說不離須臾片時的了。這日,莊王便問虞丘子道:“近日朝政清寧,賴卿之功。未識民事若何?可一一奏與寡人知道。
”虞丘子道:“百姓賴主公洪福得以粗安,但臣有一事上達。”莊王道:“卿有何事,可即陳來。”虞丘子道:“目今楚國之政,僅稱粗安,非大治也。臣聞奉公行法可以得榮,若能淺行薄無望而登上位,如此者不名仁智,枉求顯貴。臣今已做十年令尹,國不加治,獄訟不息,處士不升於朝,淫禍不絕於路。臣今處令尹之高位,可謂妨阻賢能,素餐屍祿,貪欲無厭,臣罪滔天,當付天理。”楚莊王道:“即做令尹有甚麼不好,反如此引罪弗遑。但不知外麵有何處士?”虞丘子道:“外麵果有一人,姓孫名曰叔敖。喜他秀麗多能,性又無欲。君若舉之,授以國政,必使國益富強,民益歸附。”莊王道:“子輔寡人得為中國之長,令行絕域之臣,遂伯諸侯,非子力而何,卿且退回,不必固為遜讓。”虞丘子隻得退去,有詩為證:
退朝文武散,寶殿夕煙深。香燼梅花片,月來竹葉陰。
佩環風外響,簫管閣中吟。猶喜邊疆靜,曾無戈矢侵。
莊王回至宮中,樊妃即來接駕。那樊姬是一位寵愛的妃子,且又知書達禮,非列國侯妃可比。見了莊王便問:“今日主公何故罷朝甚晚?”莊王道:“偶與賢相講談,不知天已暮矣。”樊姬道:“賢相是誰?”莊王道:“是虞丘子。”樊姬聽言不覺掩口而笑,莊王便問道:“何故好笑?”樊姬道:“妾幸得侍巾櫛,尚不欲擅愛專貴,又薦才色如妾者數人。今虞丘子為相十年,未嚐進一賢智,是其不忠。即有能人他未曾相識,是為不智。安得名為賢相?”莊王聽其所言不是泛常說話,心服其量,默然不答。次日,虞丘子入朝,莊王就將樊姬言語說與虞丘子得知,虞丘子方蒙悔過之心,力辭令尹讓與叔敖,莊王不得已而從之。即日,遣使到海濱迎聘叔敖。卻說孫叔敖自亡過了父母,又經三載,生下一子,將及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