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用心勞枉用說,昕夕奔忙梁宋徹。心知漂渺在何方,躊躕去住成嗚咽。
古道淒涼日易斜,遊裝蕭瑟回腸折。望國雲迷路尚遙,不禁露宿溪流啜。
勸君種惠近時趨,莫耽狹量專孤孑。浮生有幾生世間,堪令自與人倫絕。
在路奔波,巴到魯國,恰好是日孟氏大夫乘車出遊。那孟大夫原與楊朱有舊,他在車中看見路旁站立的是楊朱,疾忙下了車子,攜手慰勞,共載回家。楊朱私喜,此番來的采頭甚好,又不須另尋客舍安身,就在孟氏家中為寓,這又是極便宜的事,他心中好不快樂。當晚炙上燈火,安排洗塵酒筵,一宿無話。到了次早,孟氏出來賠話,因問道:“不佞近看當今的天下,有那一等人不問智愚貴賤,轍要好名,卻是何故?”楊朱道:“隻因人為了富,所以如此。”孟氏道:“既富了為何還不肯已?”楊朱道:“人患不知足,若是有了富時,唯恐人來算計,或不能常守此富,非貴為卿相大夫,便難把捉。所以人既有富,這貴是斷不可少的。”孟氏道:“其人業已富貴,美衣玉食,也就夠了,何故還不肯已?”楊朱道:“人生難免無常,一朝氣斷咽喉,便有億萬金貲也成烏有,所以那富貴的人極其怕死。”孟氏歎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既然數該長逝,何必複為其名。”楊朱道:“大夫有所不知,死的是他一身,尚有子孫,他怎麼割舍得不為子孫沾些聲譽。”孟氏道:“先生之言,我所不知,這名之一字,又何益到子孫?”楊朱道:“為名的焦心勞思,殫慮耗精,博得其名在青史之上,留傳人間,不要說是子孫,就是宗族亦被其澤,就是鄉黨亦兼其利。”孟氏道:“原來如此。還有一說,常見為名的也有子孫極其貧賤的,此則何故?”楊朱道:“皆因其先好了廉便要貧,好了讓便要賤。所以那管子相齊,看見桓公好淫,他亦好淫。桓公好奢,他亦好奢。真正的誌合言從,道行國霸。身死之後,管氏而已。至於田氏相齊,又比管氏不同。君若盈彼就降,君若好斂彼就好施。百姓社稷都歸掌握之中,遂享齊國之祚,子子孫孫至今不絕。所以有實無名,有名無實。這個名者偽也。那伯夷豈是心無所欲,也因名而餓死首陽。展季亦為自矜貞潔,遂使宗枝稀少。
如今且休題他事,隻說那堯舜始初耕稼陶漁,受了多少辛苦,甫能為帝,又被瞽瞍傲象暗算,虧得二妃,免致喪亡,後來又因巡狩,死葬蒼梧。大禹也是個聖君,他始初因治水之勞,疏通九河,三過其門不入。周公輔佐成王,開建周朝八百年天下。孔聖人又因周流天下,席不暇暖,車不暇停,及至死後誰不稱賞。但四聖何從而知,無異於敗株土塊。那桀紂在生何其縱欲,死後被人毀斥非常。他也枯木土泥一般,又有甚麼知覺?憑他矜那虛譽,要這虛名,身後那幾莖枯骨,何從潤及少許。如今勸大夫但宜將那三皇五帝之事,細細詳審,自然隱顯存亡,賢愚好醜,以至是非成敗,再沒有不如從夢中尋了覺悟的。”孟氏道:“先生之言,仆謹聞命矣。”遂留楊朱在家,盤桓談論。這孟氏是個為仕的人,聽楊朱所談雖然有理,但為政親民的事是要行的,免不得要沽些利國利名的名譽。故此口雖稱敬楊朱,行的事全不相合。楊朱見他不行其道,又不舉於國君,薦於僚友,仍如遊梁遊宋的光景,敬辭孟氏而歸。
可勝淹滯複還家,隻在修途過歲華。豈是歸來彈鋏意,食無魚也出無車。
卻說楊朱別過孟氏,自思遨遊各國,並無投機之人,故此遊興已闌,率了弟仆仍歸閭裏,與妻妾相守,兄弟同處,耕鋤自樂。不覺又過了數年,然而終自勸人為己之心,不能得遂,甚懷鬱鬱。忽一日,其鄰人驟然喧鬧起來,楊朱不知其故,立在自己門首,耳中聽見那些人齊道:“那小童出外牧羊,忽然亡了一羊,如今快去追尋。”又道:“人少不夠搜捕,楊先生家有個豎子,也勞他來,同去何如?”隻見轉瞬間,鄰人齊來央這豎子。那楊朱心中又沉吟道:“羊是鄰人的,豎子是我的,萬一得了羊,亡失了豎子,豈不是利益在彼,損害在此。”意欲不允,又失了鄰比好情,隻得道:“亡了一羊,怎麼追的人要如此之多?”鄰人道:“人多些方好分路而尋,故此要借先生的豎子同往。”不意那豎子正要乘此頑耍,等不得楊朱開口,便隨了鄰人往那邊去追尋亡羊。整整的尋了半日,爭奈路岐紆曲,溪徑繁多,這樣的所在,休說亡其一羊,就是千百羊,也不知藏匿到那一條路徑之中。鄰人空率其黨,與楊朱的豎子四下裏搜尋,也沒有一些影響,竟不知是猛獸所噬、屠販所獲,更不知上九天、入九地去了。合齊叫喊,棄輿奔走如飛。看看天色已晚,鄰人隻得歎了口氣走回。那楊朱唯恐豎子也像亡羊,故此老等。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