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關心聞者亂,望不歸兮增扼腕。始信為我立見低,楊朱果成名教叛。
卻說鄰人走歸,向前謝道:“有勞先生的豎子。”楊朱道:“可曾獲著了羊麼?”鄰人道:“羊已亡了。”楊朱失驚道:“為何亡了?”鄰人道:“先生有所不知,岐路之中又有分岐,分岐之中更有曲直,橫斜無所不至,縱使善卜先知的聖師明哲,也無從知其去向。況且在小子又有何知,是以徒勞而返。”說罷辭歸。楊朱聞言,一聲兒也不言語,蹙然變容,掩袂而泣道:“我那羊嗬,你為何迷了道路,亡在何處?皆因岐路之多,以誤汝也。若驅羊之人導引爾往正道,焉致有失。不但其人引爾到他路,又且不始終顧爾,爾行者已是坌路,奈何坌路之中又有坌路,教爾越走越迷,愈行愈錯。及其知道迷了路途,急欲尋歸,日已暮矣,汝又不得歸,望爾者又不能見,致誤爾亡矣。我那羊嗬!”說罷又哭。其時有一孟孫陽,雖是鄰居,又是楊朱的弟子。
看見楊朱為這亡羊之故,移時也不肯言笑,竟日抑抑無聊,惟自哭泣,因而詫異,便與其友心都子說道:“我看夫子今日愀然不樂,甚是怪誕。你且在此稍息,待我進去問他一個端的。”心都子道:“正宜如此。”孟孫陽走到楊朱座前請問道:“羊乃賤畜,又非夫子的所有,何必損了言笑,至今不怡,恰是何見而然。”楊朱越覺沉默,不肯答他一聲,隻是哭個不休。那孟孫陽愈疑,即出告訴心都子,心都子亦生詫異,共入詢問。見畢,心都子請問於楊朱道:“昔日有昆弟三人,向齊魯道又同著個師父所學的都是仁義。這件事夫子可知之乎?”楊朱道:“不知。”孟孫陽又道:“及其歸日,父問道,仁義之道何如?其伯子道,學了仁義能使我愛身棄名。問到仲子,那仲子又是一般見識,應道我學的仁義使我殺了身去成名的。這也奇了,不意這叔子更奇,答道伯兄仲兄之言俱不以叔,我學的仁義使我的身名俱得完全。
我想這昆弟三人三術,又極相反,不知何故,又同出於儒。這件事不知孰是孰非,敢乞夫子向我一言,以釋其疑。”楊朱道:“何必生疑?汝不見今日有人其居趾在那河濱,所習的是水,所勇於做的是浮水。況他平日間有了家室,就要衣食。既然習水,自然操舟駕櫓,濟涉往來之人,百口為其所利,是不消言的了。少不得有那少年英銳之人,裹糧就學不下數百,溺死的幾半,本是學泅,豈是學溺。這樣利害如此,你道以何者為是非。”心都子默然走出,那孟孫陽雖在楊朱之門,不達楊朱之說,反說夫子答言甚僻。私讓了心都子幾句道:“迂哉心都子也,何其不能複問,隻好奄然退出。”心都子道:“汝不知其故,反要責我,吾聞之太真以多岐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自古道學者非本不能同,非本亦不能一。汝奈何不識其故,枉遊其門了。”所以楊朱這個為我之道,後來聞知心都子得之甚精,至今綿衍不絕。也有詩讚道:
異學傳流滿世中,乖違至道尚無窮。須知倫類均宜厚,何事懷安獨有躬。
千古亡羊情有悼,一人鬻渡喻難終。從茲孤潔原堪鄙,末俗奚能忘大同。
總評:雖取為我,未嚐損人,不為不可。但拔一毛而可利天下不為,如此臭吝,與守錢虜何異?值今觸處皆是損人利己之流,楊子自是叛道之首。
又評:楊子之學雖然異端,亦不可遽沒其善。如亡羊一哭,非悟者未知之也。仔細究竟起來,又畢竟替別人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