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馮婦既是取名怕沒有極好的字眼,如王侯卿相、英雄豪傑等字,何所不可,直欲取這一個婦字,眼見得此人是個沒主意的了。他雖然通些詩書,但是嗜於遊獵,且善能搏虎。今日單講他搏虎的手段。龍虎兩類原是至神之物,故此龍行便有雲起,虎嘯便有風生,從古已然。但是一件,龍之為物,他能興雲致雨,救濟蒼生。獨有這虎,就如世上惡人一般,專為口腹,殘損多人,為害也不淺。那爪舌之利似是百煉鈍鋼,不拘是人是畜,一遇著他,或將爪來一爬,舌來一餂,憑你有鐵裹衣裳,也不免血肉狼藉,口膽消揚。所以那些獵戶們要來捉虎,不是去放煙火張網羅,便要使鋼叉,用毒箭,尚且性命懸於呼吸,多有不能保全身命的。這馮婦博虎不使一毫器械,但用兩隻空拳,一手揪住項頸,一手縊住咽喉,把他拖來拽去不消半刻虎已絕氣,輕輕易易就像縛雞一般。為此就得了個搏虎的名頭。不但魏韓趙氏三晉地方有虎,前來懇請,就是各國亦來聘他去搏虎除害。通前逴後,算來也除了三五百條虎命了。有口號四句道:
世間物類虎最凶,害人害畜不論數。徒手空拳能縛之,始信馮婦毒如虎。
一日,馮婦偶然身體疲倦,靠著一個幾桌,昏昏悶悶,甚是不安,信步走出門外。隻見許多鄰人也有老的,也有少的,都向馮婦道:“聞老兄今日又搏得一虎,特來相求幾斤虎肉拿去下酒。”原來有人討虎肉吃,馮婦平日極肯與的,連忙答應道:“當得,當得。今日搏的虎又肥又欲,管取好吃。”回頭看時,適有一個家僮隨著,便吩咐各取虎肉五斤送與他們,眾鄰人齊聲的稱謝,便隨那家僮去了。馮婦又向前行,遇著幾個小孩子齊齊向前扯住馮婦的衣袂道:“與我們幾個虎爪兒耍子。”馮婦笑嬉嬉的道:“今日也討,明日也討,那得許多。”原來這些小孩子也是馮婦平日引慣了的,所以見著便討,他不慌不忙向袖裏摸出幾個虎爪遞與眾孩子,孩子們歡歡喜喜各自散去。馮婦正要轉身回家,忽然起了一陣怪風,把一個城市都不見了,但有飛砂走石,撲麵當頭,打個不住。
少頃之間略覺寧靜,馮婦起眼一觀,乃是一個深山窮穀之際,心裏正在躊躕,隻聽得山凹裏一陣咆哮之聲,跳出三隻大虎來。馮婦高聲道:“來得好,我正要三張完全虎皮貢獻三晉之主,孽畜們快來納命。”正要跨步向前,誰想山後又走出數隻虎來,馮婦著了一驚道:“不好,難道這山中有許多的猛虎,隻身空手如何對得他過?”急欲回身,隻見眾虎已攢住馮婦,也不近身傷他,但是口吐人言,聲聲索命。馮婦仔細一看,那些虎都是斷腰折頸,跛足垂頭的,心裏甚是慌張。勉強的大聲喝道:“何物妖魔,敢在白晝欺人。”喝未罷,那些虎道:“我們那裏是甚麼妖魔,我與你前生有甚冤仇,你隻顧騁了強力,徒手捕縛將我等剝皮啖肉,好生苦楚。如今你的惡貫已盈,快填還我們的命來。”馮婦始知是向來搏殺的虎,不覺毛骨悚然。尋思無計驅遣,便道:“汝等從無始已來,滅沒了真性,惟知噬人害物,我不過為人除害,那顧得你甚麼性命。
”眾虎又道:“你這馮婦倒說得好笑,你便隻圖搏虎的虛名,難道我們性命都是不要的。今日幸而眾虎在此,便與你拚一個輸贏。”說罷一齊戲爪張牙,直奔馮婦。馮婦難以支撐,被眾虎爪牙傷損,覺得血肉淋漓,遍身疼痛,失聲大叫,猛然驚醒,乃是南柯一夢。誰知安然靠在幾上,滿身流下汗來,尚自驚惶未定,口徨四顧,又無蹤影,好生悶悶屍屍,又覺得夢中用力太過,肢骨懈怠。躇躕了半日,卒然之間,便要思量為善。隻因起了這個念頭,心裏就覺端正了,便想道:“變之大者,莫過生死。生之所重,無逾性命。性命在彼,極為深切。若是三世理誣,報應不實,猶為大幸。若是輪回之道,果然不爽,受形未悉。一往一來,生死就走個常事了。那些傷心之情行將自及,我聞財物曾歸盜手,猶為廉士所棄。生性一啟鑾刀,寧複慈心所忍更間騶虞。雖然饑餒,非自死之草不食。況我既得人身,安可用一往之性,以致意外之虞。且龍虎鳳龜四種為羽毛鱗甲之長,皆具靈異,傷之則違天賦,適才已有所警。若再不回心易慮,必然難免報應。自此之後,須要行些善事罷了。”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