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妹子越說越不像妹子了。”
大官人瞪了環兒一眼,正欲開口,周繼抹著嘴巴走了出來,向大官人施禮道:“二官人家的米送去了,他屋裏買下了那幾間泥屋。看了看,地界真不賴,也很大嘞,朝向也蠻光亮。”
“哦,能討呷就是個好地界。過年了,有個落腳的窩遮風避雨,年也就好過了。”
彭氏麵無表情,嘴皮子湧動,大官人還是聽清了她的話,罵道:“做人要大度,各人有各自的活法。”
“我又冇講麼子?唯願兄弟過得好嘞。”
周繼打了圓場,悄悄地離去。環兒端起那盆惹事的髒衣服閃到一旁任由彭氏惹火上身,與大官人爭執著,大脖筋膨起老高。
落日的餘暉透過老臘樹的枝頭,風早已吹落了白雪,綠葉顯得更加青潤。無數的山雀跳躍枝頭鳴叫著,油亮油亮的臘樹籽吧嗒吧嗒地在石板路上彈了幾下,滾入石縫,等待著春雨。
天早早地暗了下來,曠野中除去灰棚後山上傳來的陣陣鬆濤,和著門前老臘樹上落腳的夜鷹發出幾聲慘淡的哀鳴。望著這一切,大官人有幾多落寞,度過今夜沒兩日就是落腳於此地要過的第一個年了。他推醒張氏,細語商議。
“不知這地界哪裏有場趕?一大家子人過年也要有塊肉吃呀?”你想著,明早雞叫喊醒我,帶著印祥打聽打聽,去砍肉、置辦點年貨。屋裏還有銀子嗎?”
“大頭都給兄弟了,沒多少了,吃口內倒是冇事,隻是冇錢給漢子們發壓歲錢。”
“哎,漢子們一路隨我等逃到此地,一路上抬傷扶弱,卻也艱辛,照理也應打發一點,也是禮性。”
“哎,今非昔比,家道敗落,能帶一幹人逃出來尋條生路,也算是造化,就冇那麼多講究了,顧命要緊嘞!”
“別的麼子都冇得,明早就是看砍得肉回不,麼子新衣新鞋都免了。”
“睡吧,明日要趕早。”
雞叫三遍,周繼便杳無聲息地起了身,溜出了門。地上掛著一層厚厚的白霜,寒氣襲人。他一路小跑,直奔昨日說好的那戶人家。剛到門前,屠夫正手持鐵鉤,拉著那肥豬上鉤。周繼上前扯著尾巴,幾聲長長的哀號、喘了幾口粗氣就蹬了腿。屠夫七手八腳一陣忙乎,剔了毛,雪白的豬掛在樓梯上,開膛破肚,兩扇肉就擺在了門板上。
主人家問周繼:“你要分多少?”
“那按昨天說下的,半邊帶板油。”
主人家也爽快:“你要哪邊稱哪邊走。剁丸子、敬祖宗,哪家都等著肉嘞。”
“可不是嘛,我東家剛落腳,十樣冇一樣,正等著肉下鍋。”
屠夫吊了秤,一稱:“嗬,好彩頭,四十六斤,整數。”
周繼從懷裏掏出來銀角子付了,要屠夫一劈兩半,棕皮葉子一穿,從柴捆裏抽出一根木棍擔起肉,施禮道謝,上了路。
清早原野上寒霜灰白,空蕩蕩的,錯落在山角溪水邊稀疏的幾間木樓升騰著嫋嫋炊煙,時不時地傳來殺年豬斷斷續續的叫聲。
大官人起身出門,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咳嗽幾聲,喊道:“印科,快起哦,去趕早集。”
環兒早起從屋角方便出來,見大官人站在門口喊印科,問道:“爹,你這是要趕早集去嗎?帶上我可好?”
“妹子家,在屋裏,拋頭露麵是漢子的事。”
環兒一臉不高興:“哎,妹子就是不抵價,娘不親爹不愛。”
大官人一聽,惱怒地罵道:“哪個在胡說,冇家教!你去能做麼子事?”
環兒這會兒倒拉起大官人的手,撒起嬌來,“我要去瞧瞧熱鬧”,眼睛卻掃著臘樹下的石板路。見周繼擔著肉快到門口了,手一伸嘴一噘,“不帶就不去了”。
大官人見周繼擔了一擔鮮肉回來,吃了一驚,問道:“大清早,你去哪裏弄肉來?”
“哦,是昨日定下的。”
“幾個錢?”
“哦,不多,很合算。”
“這孩子也不吭一聲就弄回來了,我正準備出門,要不是環兒跟腳,怕這會兒都到了場上了。”
“我不是怕官家像二官人屋裏那樣,開鍋冇米煮,過年冇肉吃。昨日送米回來,就尋人家放了定錢,今早起去殺來的。”
“嗬,想不到你這後生想事倒周全。”
張氏聽到屋外大官人與周繼你來我往地聊得熱乎,扭著屁股出來,一瞧周繼一擔肉還在肩上,喊道:“印祥,快接了擔。”又對大官人笑道:“你也冇得個長輩樣,擔都不會接,有話進屋再說不成呀?”
環兒對著周繼一眨眼,手指指點點。印祥抓過兩扇肉接了擔,嚷道:“嗬,這肉還熱乎呢,何不今早就煮上些,解解饞,飽飽口福。”
張氏對環兒的舉動看在眼裏,一切也都明白了。喊過周繼問:“你用了多少錢?我拿給你。”
周繼擺了擺手:“沒多少,不用拿。”
“那怎麼成?”
“那有麼子不成。一家人同舟共濟,我也是要吃的哪。”
張氏笑了,心想,這後生用心良苦呀,環兒這鬼妹子有心機呢。
甲長馬仁貴提著竹籃晃晃悠悠地從村裏走了過來,還沒到臘樹下就喊開了:“大侄子,快過來幫一手,腳下滑,快過來把粑拿回去,我就不過來了,屋裏有事,雞還冇殺呢。”
印科跑過去,接了籃子,籃裏裝著大半是厚厚的糍粑和幾個大白蘿卜、一塊黑熏熏的臘肉。
印科見甲長送這麼多年貨過來,扶著他:“大叔,您客氣了,我屋裏哪擔待得起,送這麼多年貨。快進屋歇會,烤烤火喝口水。”
“不了,不了,年根下,事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