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的爆竹聲漸漸淡去，曠野恢複了昔日的寧靜，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路人提著一塊不大的臘肉說笑著，從老臘樹下走過去拜年，像是告訴人們這是初一。
張氏靜靜地坐在灰棚的門前仰望，老臘樹上枯黃的葉一片片零星地隨風飄落飛向遠處，一種思鄉之情油然而生。她抽下銀簪放下發髻、托在手上，昔日那一縷縷青絲已摻雜了灰白，不免愁上心頭。回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曆經艱難，而今落腳在這異鄉，唯有這千年老臘樹是親人，倍感淒涼。猛然間頭一揚，麵對蒼天吟道：
“寒風烈，陣陣雁聲鳥飛絕。霜染鬢發迎春喧，燕子歸來滿山花……”
環兒聽見二姨娘又在吟詩，跑過來驚喜地問：“嗬，難得你有這般好心情！”
張氏沒有搭理她，她哪裏懂得張氏內心的那一份惆悵。
張氏問環兒：“那兩兄弟呢？”
“跟爹在屋後挖土呢，說是種點菜。”
“走，去瞧一眼，你也得想點事做，自古道‘男耕女織’，我想咱娘兒倆想法子弄個織布機才好。紡點紗織點粗布，至少自己屋裏有衣穿不？”
“我可沒見過織布的。”
兩人還沒走過屋角，甲長馬仁貴在老臘樹下喊：“官家大兄弟，新年好！”
張氏回敬道：“新年好！快屋裏坐！環兒，快去倒茶。”
“別忙了，我是來請人，先前知你屋裏當家的識文斷字，來請他去我屋裏幫忙記個數，不知可好？”
“麼子事呀？”
馬甲長單腿跪地：“哎，老母無壽，昨夜去了。”
張氏一聽，扶起馬甲長，嘴巴張了幾下才說了一句話：“前幾天還在看牛呀？環兒，快去喊你爹來。”
大官人拍打著裝滿泥土的手，一見麵就打著拱手，“快進屋裏坐，你來給我拜年，哪擔待著起呀？”
馬仁貴抱著拳：“我是有事相求，順帶拜個年！哎，今天才是大年初一我就來麻煩各位做白喜，難開口嘞！”
“不礙事的，外鄉人冇講究那麼多規矩，哪個屋裏老人故去還選了日子不成。隻管說，我屋裏能幫上的一定盡力。”
馬仁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這廂有禮了！”
大官人扶起，說道：“不必客氣。”
“哎，你是不知道。這村裏本來就沒幾個壯勞力，又逢年節，大家又怕染了晦氣，別個屋裏門都難以敲開呢。”
“沒關係，我屋裏有幾個好勞力，隻是冇得家夥。你說如何幫你，準備好家夥就成。”
“那我先行一步回去準備，你後晌就過來。”
“哪還用過後晌，老人倒地有得忙，我差兒等隨你去就是。”喊了印科、印祥吩咐道“甲長屋裏老母歸西，你們都去幫著料理後事”。
馬仁貴家住在青石山腳，遠遠望去屋舍並不像大戶，沒有高聳的門樓，護院的獅子，照壁隻是一塊土牆。三間木架子早已傾斜一邊、東倒西歪。門前坪上四處散落著雜草，台階上雞糞四處可見。幾隻老鴨子在陰溝水窪裏嬉耍，嘎嘎地伸著脖子叫著。屋裏並沒有什麼動靜。堂屋神龕上點著兩支香燭，無精打采地發著亮光。
女主人見甲長領著一幫漢子進門，麵無表情地打著招呼，倒茶讓座。堂屋西麵一張破竹床上藍花被捂著逝者，一盞長眠燈發著星豆大點兒的光。裏間幾個婦人扯著粗布，正在趕製裝老的壽衣。
甲長家的滿老弟領著地仙從山上回來。地仙一進門對著眾人神神秘秘地說道：“嗬，這老人家眼毒呀，那地選得冇得話講，細山裏怕隻有那麼一塊。羅盤都不用校，要山有山，要靠有靠。形似太師椅、觀音坐蓮。”又壓低了聲音拉著馬甲長道：“孝家葬的時候，時辰一定要卡準，為了後人，你一定要喊我來瞧過才成。”
馬仁貴頭一偏，問道：“為麼子呀？你不是才說‘觀音坐蓮’嗎？”
“嗬，這是天機，你等凡人不懂呢。我要你聽的，爾等就照我的去行事，要不然走了水就莫怪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