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侍郎聞信大驚,急呼王夫人並碧仙,商議避難。桃公曰:“賊匪多眾,此地不足容身,當速圖之。”碧仙曰:“不如進城暫避,可保無虞。”夫人曰:“如此雖好,隻是吾兒深閨嬌養,怎好經見外人。”仙曰:“此特暫時從權耳,欲免大難,小節所不計也。且今日城中,非男即女,如我女流輩,何止數千。倘母親真欲藏羞,孩兒亦自有策。”夫人問:“何策?”仙曰:“可著舅子衣服,扮做男妝,混於稠人中,孰來深辨。”夫人曰:“此方少可。”是晚,束裝停當,以俟明早進城,笳鼓悲鳴,驚不成寐。比及天曉,仙梳洗畢,乃取夢紅衣服穿之,戴上儒冠,納下雲履,溫文爾雅,宛然一美貌丈夫。王夫人從旁審視,不覺好笑。甫裝畢,忽聞人聲潮湧,炮響山頹。群呼曰:“賊至矣!”桃公大驚,急帶家人,望城而走。碧仙亦佩起寶劍,跨上駿馬,隨後而行。將至城,忽然鼓角喧天,旗旄蔽日,幔山帳野,風卷而來。桃公策馬入城,惟碧仙後至,城門已閉。公回顧不見碧仙,知不得入。急登城望之,方欲呼喚,賊已臨城。見仙繞城而走,後麵數賊,緊緊追之。看看近來,仙急掣青霜寶劍,回首一揮,賊器俱斷,賊大駭而回,仙乃策馬望空奔去。桃公暗暗禱祝,兩淚潛然,望至不見乃已。
時碧仙走了片時,方欲緩步,忽有四賊,從路旁突出,猛然近前,攔住去路。仙藏過寶劍,從容謂曰:“列位謾些,吾人困馬乏,不能鬥矣。列位如有要馬者,可就按住絲韁,待我下來。”四賊個個爭要,齊來按韁。仙急出劍斬之,四手俱斷,並倒於地,仙乃奪路飛奔。走至日晚,殆百餘裏,遂歇宿於旅店中。次早問店主曰:“此是甚麼地方?”店主曰:“過了鬆江府,此婁縣界也。”仙曰:“有賊否?”店主曰:“賊勢浩蕩,何地無之。”仙即結束馬匹,覓路起程。
一連走了兩日,路經常州,偶值大雨滂沱,隻得寄寓佛寺。眾檀越詢知來意,鹹與慰勞。明旦侵晨,仙倚寺門觀望。忽一夥男婦,肩挑背負,其聲嘩然。眾檀越詢知,鹹叫有賊,仙大驚,跨馬出門,匆匆而去。走至日午,方少安心。自想曰:“吾蘇東南諸屬,已為賊匪所屯,不如向西北奔走。若至山東,可無憂矣。”一路上沉思暗想。途經一山,木石崎嶇,道路險峻。正立馬觀望,忽有無數僂亻羅,從山上滾滾下來。揮斧橫刀,一混攔住。大叫曰:“來的何人,怎麼不交買路銀子?”仙怒曰:“鼠輩休得無禮!皇皇之路,何人不行,要甚麼買路銀子。”僂亻羅曰:“管爾甚麼皇不皇,若無銀子,便是我們饒爾,怕寨主亦不饒爾。
”仙曰:“寨主何人?”僂亻羅曰:“寨主乃蘇郡下第秀才,姓柳名遇春。因以天下未平,強盜四起,故來此招軍買馬,以決雌雄。君勝則從君,賊勝則從賊。大則欲兼有天下,小亦圖割據一方。爾係遠方人,亦聞知我主聲勢否?”碧仙曰:“欲成大事,何必見此小利。”僂亻羅曰:“吾輩人多馬眾,不廣收小利,何以資生。爾看那山路,上上落落,這非來納路銀麼?多則十兩八兩,貧則三錢二錢,快些納來,早早趕路。”碧仙曰:“銀子委實沒有,權記賬簿,下次納清。”說訖,奪路馳去,眾僂亻羅大喝趕來。走過山曲,忽前麵一擁僂亻羅,揚旗而至。仙大駭,奔入穀中。聞背後火炮轟天,頑石俱碎。仙長籲曰:“吾命休矣。”眾僂亻羅疾跑向前,連人帶馬,勒上山去。
俄聞擂鼓壓笛,寨主坐堂。雲板數點,值堂傳呼曰:“犯者何人?速拿究治。”碧仙應聲而入。那寨主捋須豎眉,睜目喝曰:“吾數年坐鎮於斯,凡過客居民,悉皆貢稅,汝何敢鬥膽抗拒,違吾法度耶!”碧仙曰:“吾聞,圖大事者,不貪小利。行王道者,先洽人心。今大王坐鎮一隅,欲窺天下,務須推恩布惠,收拾人心,何竟貪小利而迫遠人耶。且吾觀此山,巨壑堪耕,平坡可種,不思滋根務本,而徒區區然聽稅於人,恐異日兵革一臨,而內庫罄懸,外助瓦解,覆卵傾巢之禍,將不免矣。”柳寨主大怒曰:“吾帶甲二十萬,猛將千員,朝廷屢欲加兵,不敢正視,汝何得出不祥之言以亂軍心耶。”說訖,喝刀斧手推出斬之。
適後寨夫人,以他故出寨。見群刀手欲斬一人,氣宇非凡,深為惋惜。因問曰:“汝何人,竟遭此禍?”碧仙曰:“吾乃鬆江府桃侍郎之子,名白山,因逃賊避難,誤至於斯。匹身而來,有何銀子。乃以索路銀不得,拘迫上山,比究責時,我不過詳陳利害,斟酌機宜,卻謂我出言不祥,合行斬首。”因將對寨主之言,細述一遍。夫人聽了曰:“審機度勢,竟是達人之言,務本滋根自是要著,大王何昏昧如此。”說訖,把碧仙上下偷視良久,不覺點頭微笑。忽寨內傳呼曰:“大王有令,摧要速斬速斬。”夫人歎曰:“大王如此惱怒,號令既行,不能救矣。”乃喚群刀手近前,吩咐曰:“大王既欲斬此人,爾們可如此如此,如此如此。斬了報過大王,我自有個主意。千祈要聽吾言。”眾刀手齊聲應諾。須臾,一聲炮響,一顆血頭獻入寨內。那寨主柳遇春,望了一望,喝教將首級懸路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