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生方才點頭道:“去便去了,你說小姐會分題拈韻,不知小姐敬重斯文。小生適間踏青,吟得一首拙句在此,小娘子隻說在園中拾取的,乘間煩小娘子送與小姐觀看。若問此間消息,竟說並無人走動,待小姐見詩之後,或者稍稍垂憐,有甚言語,乞求小娘子記明,小生明日仍來此地,專聽好音。”佛奴道:“相公差矣,吾家小姐,雖知書識字,到底是深閨弱質,曉得重什麼斯文。隻看世上讀書做官者,尚未必能敬重斯文。況我家小姐,性多偏執。倘惹出事,那時誰去招擔。湛相公,快快去吧,不要在此歪纏。”湛生急忙跪下道:“好姐姐,可憐小生伺候多時,替我傳一傳詩,有何幹礙。若尊意決定不肯,我就向魚池中赴水而死。”佛奴被他纏不過,隻得將詩收了,不睬湛生,一溜煙竟去了。湛生看見女童進去,隻得俯首勉強而歸。歸家時,已是點燈了。進了書房,悶悶對著書本而坐。也不想吃甚夜飯,又吟詩一首道:
尋春擬欲訪天台,次第桃花爛熳開。
未遇碧仙親自迓,已憑青鳥問蓬萊。
吟罷,竟和衣上床睡了。不題湛翌王回家之事,且說佛奴將湛生之詩,藏於袖中,進得小姐房內。杏娘便問道:“適才園中,可有人麼?”佛奴隻得扯個謊道:“園中並無人走動,小婢各處尋看時,拾得一幅字紙在此。上麵花花綠綠倒也好看,小婢不識什麼,特拾來送與小姐觀看。小姐高明,必知分曉。”杏娘接在手中,略看一看,便喝道:“賤人,好大膽,快快跪在這裏。你說園中並無動靜,這詩箋從何處得來?快快招來,免受責罰。”便叫金奴,拿竹片過來。原來小姐身邊有兩個侍婢,一個就是佛奴,一個名喚金奴。金奴老成樸直,不曉得尬尷之事。佛奴天資聰慧,若要他做西廂記內(原缺二十字)做一團道:“請小姐息怒,容小婢細稟。小婢蒙小姐喚至園中,看取吟詠之聲。剛剛走到牡丹亭下,隻見地上有一幅字紙,被風吹刮得飄動,小婢慌忙上前拾取在手。早見一個絕俊俏的書生,走來對小婢說:“這是我適間在此遊玩,遺落的花箋,上麵有要緊詩句,望乞見還。”杏娘道:“既然那人失落的,便該還他,使其速去,怎麼拿進來與我看。”佛奴道:“小婢就問他:‘你是什麼人,輒敢在此胡行?’那生道:‘小生看那春光明媚,遊春到此。
偶見貴園中,花柳爭妍,禽聲上下冒昧進內一觀,不意失落此箋。’小婢彼時以為,園內的東西,或是小姐所遺,亦未可知。倘被那生一時冒認,他竟傳揚開去,雖無甚大事,然於閨門體麵不雅。所以小婢把言語灑落他一番,故此不肯還他,趕他出了園門,一徑來回複小姐的話。若早知不是小姐的,小婢自然還他了,怎敢遞與小姐。望小姐俯察其情,恕小婢愚昧之罪。”杏娘道:“據汝之言,似亦有理。”便又沉吟半晌,問道:“你不肯還他詩箋,他有甚麼話對你說?”佛奴道:“話倒有一句,隻是小婢不敢說。”杏娘道:“但說不妨。就是那詩箋,我隻恐閑蕩狂且,故意作此情詞豔句,勾引深閨。今細觀此詩,那生並非有意,但覺無限牢騷,蓋亦傷時失意之士。兼且句語清新,必非凡品。你說他有話,不妨細述與我聽。”佛奴道:“小姐在上,小婢怎敢隱瞞。那生去時,隻說道:‘你拾了詩箋不還我,今日天晚,明早必定要來討個回複。’”杏娘道:“既如此,你把此詩收拾好了,明日若是那生來討時,快還了他,方饒你的打。”佛奴方才立起身來,把湛生咒罵了幾句,將這幅花箋亂推在小姐鏡台邊道:“好個禍胎,幾乎累及了老娘吃一頓棒橛。”便去服侍小姐不題。
卻說湛翌王回至家中,一心想著醒名花小姐。隻覺神思恍惚,欲睡不睡。巴得天明,梳洗已畢,也不與父母說知,竟帶幾錢零碎銀子在身邊,擔著妄想,飛走到梅家莊上去討回頭。起身得早,不覺腹中饑了。途中遇一酒店,湛生便入內坐下,沽一壺,自斟自飲,自言自語,思想“梅家小姐,不知可曾見我詩?中得他意麼?即見時,可憐惜我麼?”正在胡思亂想,忽見一個道裝老者,走進店來。正不知老者是何人?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