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他用一種可憐的語調說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把頭垂得越來越低了。

“您真可惡,我討厭您!”她大聲嚷嚷道,火氣越來越大,“您的眼淚,一文錢不值!您從來沒有愛過我,您真是一個沒有心肝的人,真卑鄙!我厭惡您,恨您,我不認識您,是的,我根本不認識您!”她帶著痛苦的、疾惡如仇的情緒竟說出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我不認識您”這樣絕情的話。

他看了她一眼,她臉上的憤恨的表情使他又害怕,又吃驚。他不明白,他對她的憐憫反而激怒了她。她看出來了,他隻是可憐她,而並不愛她。“不,她恨透我了,她是不會原諒我的。”他這樣想。

“這真可怕!真可怕!”他嘟囔著。

這時,在另一個房間裏,可能是孩子跌倒了,哭了起來,達裏婭?亞曆山德羅夫娜仔細聽了聽,臉色頓時變得溫和起來。

她鎮靜了一下,好像她忘記了她這是在什麼地方和做什麼,然後她猛地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看來她還是愛我的孩子的。”他心裏這樣想,因為他注意到當孩子哭叫時她臉色的變化,“既然愛我的孩子,她又怎麼能恨我呢?”

“多莉,還有一句話。”他跟在她後麵說道。

“如果您跟著我,我就要喊人了,喊孩子們了!讓他們都知道您下流!我今天就走,您同您的情婦住在這裏吧!”

她走出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歎了一口氣,擦擦臉,輕手輕腳地朝門口走去。“馬特維說:問題會解決的,但是怎麼解決,我甚至連解決的影子也沒看到。唉!真不得了!她嚷嚷得多難聽呢!”他想起了她剛才說的“下流”、“情婦”這樣的字眼,“可能女仆們都聽見了!太難聽了!”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站了一會兒,擦了擦眼睛,歎了一口氣,直起胸脯,從房間走出去了。

這天是禮拜五,德國鍾表匠正在餐廳裏給鍾上發條。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喜歡和這個極認真的謝頂的鍾表匠開玩笑。他記得他曾說過,這個德國人為了給鍾表上發條,自己一輩子都上足了發條。他想起這句玩笑話,笑了。他喜歡說俏皮話。“也許問題會順利解決的!這話說得多好,會解決的。”他心裏想。“應該老說這句話。”

“馬特維!”他叫道,“你和瑪麗亞把休息室收拾一下,安娜?阿爾卡季耶夫娜來了就住那裏。”他對應聲前來的馬特維說。

“遵命,老爺。”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穿上皮大衣,走到台階上。

“您不在家吃飯了?”送他出來的馬特維問道。

“到時候再說吧。給你,拿去開銷吧。”他一邊說,一邊從錢夾裏掏出10個盧布,“夠嗎?”

“夠不夠就這麼多吧!”馬特維一邊說,一邊把車門關上,退回到台階上。

這時,達裏婭?亞曆山德羅夫娜已經哄好了孩子,她聽到馬車的聲音,知道他走了,她又回到臥室。這是她躲避繁瑣家務事的惟一的地方,隻要她一走出這個房間,家務事就纏住了她。就是剛才,當她走進育兒室這短短的功夫,英國家庭女教師馬特廖娜?菲利蒙諾夫娜就問了她幾個不能耽擱、而且隻有她才能解決的問題:孩子們出去玩兒穿什麼衣服?給不給他們喝牛奶?是不是派人去另找一名廚師?

“啊呀,別打擾我了,讓我清靜一會兒吧!”她說完,就回到臥室,又坐在她和丈夫說話時的那個地方,緊緊地攥住瘦得連戒指都老往下脫落的雙手,開始回憶她和丈夫的談話。“他走了!但是他跟那女人是怎樣了結的呢?”她心裏想,“難道他還去看她?為什麼我沒有問他?不,不,不能和他一起過下去了。即使我們仍然住在一個家裏,我們也是陌路人。永遠是陌路人!”她帶著一種特殊的意味把這句可怕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天哪,我以前是多麼愛他,我是多麼愛他呀!我是多麼愛他呀!現在難道我不愛他?不像以前那麼愛他?可怕的主要是……”她的思路到這兒被打斷了,因為馬特廖娜?菲利蒙諾夫娜從門外探進頭來。

“請您吩咐一下,派人把我弟弟找來吧。他總可以把飯做好,不然,又得像昨天了,六點鍾了,孩子們還吃不上飯。”

“好吧,我現在就去安排一下。派人去買新鮮牛奶了嗎?”

達裏婭?亞曆山德羅夫娜又忙起了家務事,她自己的痛苦暫時淹沒在家務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