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有其事地低下頭聽著報告,心裏卻在想:“他們哪裏知道,他們的長官半個鍾頭以前多麼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當他讀報告時,他眼睛裏還流露出笑意。辦公要一直持續到下午兩點,兩點鍾才休息和進餐。

還不到兩點,辦公室的大玻璃門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人。坐在肖像下邊和大鏡子後麵的所有人員正想消閑一下,於是都向門那邊轉過頭去,但是站在門口的守衛立刻把進來的人推了出去,把玻璃門關上了。

報告讀完以後,該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了,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掏出煙來,朝他的小辦公室走去。他的兩個同僚——資格老的尼基京和侍從格裏涅維奇——也跟著走出來。

“吃過飯後,咱們還來得及弄完。”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

“肯定來得及!”尼基京說。

“而福明一定是一個很狡猾的人。”格裏涅維奇說的是一個和他審理的案子有關的人。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聽了格裏涅維奇的話,什麼也沒有說,隻是衝他皺了皺眉頭,這意思就是讓他知道,過早地下斷語是不對的。

“剛才進來的是誰?”他問守衛。

“大人,趁我一轉身,他未經許可就鑽進了辦公室。他要見您。我說,等官員們出來,你再……”

“他現在在哪兒?”

“大概是到過道的小屋裏去了,剛才還在這裏走來走去呢。那不是麼,就是他。”守衛一邊說,一邊指著一個體格健壯、寬肩膀、下巴上留著卷曲的大胡子的人,此人也不脫下羊皮帽子,正沿著磨去棱角的石頭台階輕鬆地往上跑呢。此時一個拿著公文包正往下走的瘦削的官員停住腳步,用一種不讚成的目光瞅了瞅往上跑的人的雙腳,然後又用疑問的目光看了一眼奧布隆斯基。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站在台階上麵。當他認出來往上跑的人是誰時,他那一張容光煥發的臉,襯托著製服的繡花領子,更加容光煥發了。

“列文!是你呀!真難得!”他打量著來到他跟前的列文,露出親切的、含有幾分嘲弄的笑容說,“你也不嫌棄,到這種鬼地方來找我?來很久了嗎?”斯捷潘?阿爾卡季奇一邊說,一邊握了一下朋友的手,覺得還不滿足,又吻了一下朋友的臉。

“我剛來,非常想見到你。”列文一邊說,一邊羞怯地同時又生氣和不安地看看周圍。

“好吧!到我的辦公室去吧。”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他知道他的朋友自尊心很強,真有點惱羞成怒了,他拉住朋友的胳膊就走,好像要把朋友拉出險境似的。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幾乎同所有認識的人都彼此稱“你”而不稱“您”,無論同60歲的老人,還是同20歲的小夥子,無論同演員,還是同大臣,無論同商人,還是同侍從將官。因此,同他互相稱“你”的許多人都處在社會階梯的兩端,如果他們知道他們通過奧布隆斯基有了某種共同之處時,是會很吃驚的。凡是跟他一起喝過香檳酒的人,他都稱“你”,而他不管同什麼人都一起喝香檳酒,所以,如果有下屬在場的情況下,他遇到了稱“你”的“不體麵的朋友”——他這樣戲稱自己的很多朋友——他就會設法盡量縮小給下屬造成的不愉快印象。列文不屬於那種“不體麵的朋友”,但是奧布隆斯基憑他的直覺,列文一定以為,他當著下屬的麵可能不願表露出他和列文的親密關係,故此趕緊把他拉到自己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