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怎麼喜歡牡蠣?”斯捷潘?阿爾卡季奇一麵說,一麵喝著酒。“或者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嗯?”
他希望列文能夠高興。可是列文非但不高興,而且還感到很拘束,很不舒暢。他有他的心事,可是在這個飯店裏,他看到的是男人帶著女人在一個個包間裏吃喝;堂倌兒們你來我往地忙活著;到處是銅餐具、閃亮的鏡子、發光的煤氣燈;還有這個老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韃靼人——所有這一切使他厭煩透頂,他擔心它們會玷汙了占據著他整個心的那美好的情感。
“我?是的,我心裏有事,此外,這種環境使我很不舒暢,感到很壓抑。”他說。“你想象不出,這裏的一切,就像我在你的辦公室看到的那位先生的長指甲一樣,對我這個鄉下人來說,是多麼格格不入……”
“對,我看出來了,可憐的格裏涅維奇的長指甲使你發生了很大興趣。”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笑著說。
“我真是看不慣。”列文回答說。“如果你能用我這個鄉下人的觀點,設身處地地看這個問題,你會覺得怎麼樣?在鄉下,我們為了幹活兒方便,我們經常剪指甲,有時還要卷起袖子。而這裏的人卻故意把指甲留得很長很長,袖口上綴的扣子像碟子那麼大,兩隻手就什麼事也幹不了了。”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開心地笑著。
“對呀,這就說明他不需要幹粗活,他是在用腦子工作……”
“也許是吧,但我還是看著別扭。比如現在吧,我也非常不習慣。我們鄉下人總是盡量趕快把飯吃完,好去幹活兒。可是我們現在卻盡量把吃飯的時間拉得很長,所以我們就吃牡蠣……”
“哦,那當然了。”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不過這正是教育的目的:應該把一切都變成享受。”
“得了吧,如果這是目的的話,我寧肯去當個野蠻人。”
“你就是個野蠻人,你們列文家的人都是野蠻人。”
列文歎了一口氣。他想起了哥哥尼古拉,他馬上就感到慚愧,感到痛苦,他的雙眉緊鎖起來。但是當奧布隆斯基談起另一個話題時,立刻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
“怎麼樣,今天晚上你到我們那兒去嗎?也就是到謝爾巴茨基家去嗎?”他意味深長地瞅著他說道。他把吃空了的粗糙的貝殼推開,把幹酪挪到跟前。
“去,我一定去。”列文回答說。“雖然我覺得,公爵夫人邀請我不是很情願的。”
“你說哪裏去了!真是胡扯!這是她的氣派……喂,老兄,上酒!……這是她的氣派,貴夫人的氣派。”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我也去,不過我得先去參加伯爵夫人巴寧的音樂排練會。你這人呀,是不是很古怪?突然就從莫斯科消失了,這怎麼解釋呢?謝爾巴茨基一家人經常向我問起你,好像我應該知道似的。我隻知道一點,你常常做別人不做的事。”
“是的,你說得對,我是古怪,但是我的古怪並不表現在我走了,而是表現在我現在來了。現在我來了……”列文的話說得很慢,很激動。
“啊,看你多麼幸福!”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看著列文的眼睛說。
“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憑印記識良馬,憑眼睛識熱戀中的小夥子。”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朗誦了兩句詩。“好事都在前頭等著你呢。”
“難道你的好事都已經過去了?”
“不能說都過去了,但是你擁有的是未來,我擁有的隻是現在,而且是亂糟糟的現在。”
“怎麼回事?”
“不好唄!不過我不想談我自己,而且也說不清楚。”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你究竟為什麼事到莫斯科來?……喂,收拾走吧!”他衝著韃靼人大聲說道。
“你能猜到嗎?”列文反問道。兩隻閃亮的眼睛盯著斯捷潘?阿爾卡季奇。
“能猜到,不過這件事我不能先說。就此你也可以看出來,我猜得對或是不對。”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著,臉上露出狡猾的微笑,看著列文。
“你究竟要對我說什麼?”列文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他覺得,他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用眼睛盯著列文,慢慢地把杯裏的白葡萄酒喝幹。
“我?”斯捷潘?阿爾卡季奇說。“再也沒有別的事比這件事更讓我盼望的了。這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