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訪青樓誓締鴛鴦 (2)(1 / 2)

友梅唱得詞句既清,音律又正,每一字幾盡一刻,其聲之杳渺淒婉,真能繞梁而遏行雲。及唱畢,聲音嫋嫋,猶不絕如縷,合座聞之,無不莞然頤解,而讚其妙。

若虛道:“曲亦備盡閨中怨念之懷,即唐詩所謂‘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之意。”子文道:“填詞雅麗,非俗筆所能,殆杖山、怕虎之流歟?”友梅道:“非也,此乃金陵範公闇然所作。”錢生道:“範公乃敝年伯,今方蒞任開封,雖嫻於詞曲,芳卿何自而得之?”友梅道:“範公與斐司馬有隙,被司馬劾以政苛於虎,不協興情,去秋即已解綬而歸。嚐過維揚,授妾以新曲十套,此乃十套之一也。”

錢生憮然道:“範公為人正直清廉,到官隻此琴雀相隨,頗有政績,奈何中以苛猛,公論竟安在哉?”子文道:“闇老猶可,若近日周老師蓼洲被逮,更覺駭聞。”希雲見二子談起朝政,遂以巨觴罰酒。錢生舉杯飲盡道:“仁兄見罰,敬如命矣。但聞友梅頗多佳製,願再飲一卮,以乞妙音。”賈文華道:“錢相公之言,最為有理,趙娘幸弗以珠玉而有吝色。”友梅道:“安於早春偶製得《黃鶯兒》一闋,倘不見曬,願歌以佐觴。友梅乃唱道:

〔黃鶯兒〕草未入簾青,嫁東風碧草新,一分春色三分恨。羅衣淚湮,蛾看翠顰幽心,隻許梅花問,欲銷魂。蕭蕭疏竹,窗外已黃昏。

友梅唱畢,一座莫不稱佳。錢生道:“詞意蘊藉,字字清新,真所謂咳唾隨風,無非珠玉。”

時近黃昏,崔、李為著路遠,起身先別。希雲挽留不住,送至門首。崔子文附耳而謂希雲道:“九畹兄年少風流,此煙花地,勿宜留之隻坐,以或其情,暮夜不能入城,兄當留歸一宿。”希雲道:“遵教極是。”遂一拱而別。

錢生與友梅雖亦送出,然因並肩私語,及門而止。賈文華是個伶俐的人,即遠遠立在一邊,但聞友梅道:“今夕之會,信非偶然。雖曰牆花,願言棲鳳。”錢生點頭唯唯,及見希雲進來,遂各就坐。此時賓主隻剩四人,無非談鋒相接,酒兵對壘。

飲至更餘,希雲已是醺醺沉醉,甚欲與生同歸。然看錢生意不在酒,而有戀戀之色,但誦詩雲:“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又見友梅屢屢以目送生,眷顧甚濃,亦哦詩以答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賈文華已會二人之意,乃謂希雲道:“今夕才子佳人,恰當為匹,想陸相公必然回宅,小子亦即告辭,容俟明晨,再當會麵。”希雲不得已,遂與文華向生作別。

錢生欣然獨留,即令撤席,又命紫蕭寢於外室,攜了友梅的手,同入臥房。但聞蘭麝之香,襲於衣襟,至其床慢衾裯,俱是錦緞。生乃除去巾幘,卸下外衣,抱友梅置於膝上、越看其容,越覺美豔。撫其胸腹,柔滑如脂,肌膚潔白,瑩然如玉,不覺神情搖搖,恍若遊瓊覯仙子。於是解含羞之扣,吹帶笑之燈,以至雲鬢橫飛,星眸慵展,款款接唇,而玉婉輕挽;匆匆失笑,而香汗如珠,兩情浹合,非寸穎所能摹寫曲。

既而夜分,錢生摟著友梅問道:“觀子語言態度,頗有良家風範,胡為失身平康?抑趙媼親生者耶?”友梅泣道:“奴本良家子,姓宋,名喚雲兒,父為仇家所陷,斃於獄中,母氏驚鬱,亦相繼而殞。妾時始年十歲,被惡叔騙賣,以致墮落火坑,含汗忍垢,迄今六載矣。每蓄從良之念,奈未獲其人,那使裙布荊釵,心之所願。若失迎新送故,以歌舞取憐,則雖衣羅紈、味珍羞,非妾之素懷也。”言訖淚如雨下,繡衾盡濕。錢生再三撫慰。友梅道:“妾觀郎君,不特豐容秀韶,抑且才情兼備,真妾向來所夢寐者。非不亮煙花賤質,不足以配君子,然願得為小星,承侍巾櫛。朝來一見,便懷此意,因陸君等在座,未敢唐突。頃蒙問及,輒敢剖腹披裏。

又未卜郎君雅旨以為何如?”錢生道:“辱卿厚愛,豈不知感,即以子為正室,予所願也。其如卿是籠中之翼,我則堂有慈母,恐事多間阻,則如是之何?”友梅道:“此亦不足為慮,唯在君子一言許可,使妾無主風花,忽因春而有主,則雖仍鎖籠中,而此心有屬,便不如飄飄柳絮,浪逐東西耳。郎君奉命營堂,而依依膝下,再謀婉轉其垂慈,妾雖乎康被陷,而世不乏昆侖,不妨留心細訪,豈在一時?”錢生道:“卿既欲作遠圖,予當熟思長策,若卿願嫁,我願娶,諒有同心不待言矣。”友梅聽了大喜道:“蒙君訂盟,則妾此身已為君之身。若遭坎坷,不得相從,情甘一死以報君,決不改移。”二人說得情親,百般偎倚,這一夜真是歡娛恨短,說不盡枕上深衷。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