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世風雖日下,友道未全非。
會杜須同誌,談文自合機。
性情蘭共馥,肝膽雪交飛。
試看扶危處,誰言管鮑稀。
卻說錢生心戀友梅,問計於鄭心如。心如道:“子所慮者,唯在老夫人拘管太嚴,然而內外各別,易為掩蔽。隻說以虎丘肄業為名,請於尊堂,倘或不允,子又說之道:‘在家讀書,不如到虎丘去,其便有三:在家不時閑事纏擾,到彼山房間寂,則性靜心專,其便一;在家賓客往來,難以峻拒,到彼則離城路遠,不致俗家相擾,其便二;在家孤陋寡聞,學問安有進益?若到彼則與同社商論經史,彼此磨礪,其便三。’如此委曲細陳,則尊堂必然首肯,然後覓一心腹之仆,叫他隨去。”鄭心如說到此處,便嗬嗬大笑道:“那時即悉憑賢弟眠花臥柳,累月經時,又何患老夫人之罪責哉?”錢生道:“先生之言良是,但恐社友來訪,說出不在虎丘,又怎麼處?”心如道:“此亦甚易,君家管門錢老,做人小心可托,賢弟隻須以心曲告之,令他善言回複,便不致漏泄了。”錢生聽說,不覺滿心歡喜,遂留了酒飯,心如自作別而去。
到了明日,悄然備下花紗二匹,玉簪一枝,金扇二把,並取金箋一方,寫書以答友梅。書道:
記得前夜與卿相會,恍若臨月窟而覯嫦娥,笑語生芬,鬢鬟流豔,使人塵心頓祛,而不覺沾沾色喜。想卿乃是閬苑仙妹,自合仙郎作匹,何獨眷眷於儂,即以終身許委?卿真有情哉!惜乎!鄙人未獲金屋貯卿耳!
歸來蘭麝之香,猶滿於衣袂。念及燈下嬌波,帳中巧笑,每夜夢魂栩栩,又未嚐不繞卿床褥也。
日昨捧接瑤箋,兼獲佳什,真字挾飛霞,句含芳芷,展玩未終,鵲腦愈深矣。想在望前,即日麵晤,以罄種種。惟卿加餐自愛,弗致花容憔悴為幸爾。外具色綃二端,玉簪一枝,畫扇二柄,物雖輕少,而意實殷殷,唯卿一笑而留。佩愛不淺。並踵韻奉答,以伸鄙私:
見說傷心不為春,因儂憔悴更憐君。
孰知寂寞書窗下,我已相思有十分。
錢生寫訖,即時緘封,暗著紫蕭送去。隨即向魏夫人說知,要到虎丘讀書,委曲備言社友相拉的緣故,魏夫人果然依允。隻有秋煙姐聞知,心中怏怏,又不敢阻卻。錢生又對管門的錢貞說明心事,囑他善於回覆,並要瞞著夫人。那錢貞隻要奉承主人歡喜,又有何不肯。
過了兩日,錢生便令紫蕭收拾書箱行李,並喚錢貞之子錢吉跟隨,又令紫蕭約會了鄭業師。
話休繁絮。且說那鄭心如曉得事已妥當,一日走到趙家,向趙月兒備說錢公子家私巨萬,況年少不諳世或,可以哄騙,“汝等隻管設計需索,我在中間吹噓,倘哄得銀兩,十分之中,我要三分。”趙月兒聽說,不勝歡喜,連聲應諾。這正是小人局套,不必細談。
且說趙友梅自接了錢生的回書便懸懸相望。一日曉妝初畢,隻聽得窗外鵲聲喧噪,友梅暗暗視道:“喜鵲喜鵲,倘我與錢郎果有姻緣之分,你便連叫三聲。”那鵲兒果然不多不少,叫了三聲,即便飛去。友梅心中,十分欣悅,正要換一件玄色羅衫,忽聞侍兒報說:“錢相公來了!”友梅慌忙出迎。
相見方畢,恰值鄭心如亦到,心如料想二人要說句衷腸話,便捧了一杯茶,自到庭中,看玩金魚。生與友梅,果然卿卿噥噥,把那衷曲細談。時已午後,趙鴇速忙整治酒肴款待。鄭心如西向而坐,生與友梅,並肩東向而坐。趙月兒打橫相陪。四人笑語諧謔,直飲至更闌,方才席散。
是夜旬有三日也,月色溶溶,幽輝半床,二人解衣就榻,行雲雨之情,更深於曩夕。一則得諧前約,不覺芳興之甚濃;一則幸續新歡,自然眷懷之愈熾。譬如鸞鳳之倒顛,雎鳩之戲狎,鬢雲膩枕,香汗沁衾,纏綿徹夜,喜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