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陷羅網同窗急難 (2)(1 / 2)

卻說裴玄到了次早,寫一個待生貼子,答拜心如,遂出胥門往趙友梅家來,怒悻悻走進客座。那些豪奴悍仆不住的大呼小叫,嚇得趙鴇戰戰兢兢不敢出頭。明知有人挑唆是非,隻得央生從後門而出,反向前門進去。那裴公子怒氣未絕,忽見錢生緩緩的踱進來,儀容秀雅,衣冠濟楚,便霽容相見,揖遜而座。錢生假意問了姓名、鄉貫,裴玄亦即詢問家世。錢生道:“晚生姓錢,賤字九畹,先考錢某,與金陵王梅川老叔,鄉會俱是同年。”裴玄連忙打拱道:“原來令先尊即是錢老先生,與王梅老既係年家,便與舍下也是通家了。乃未及一通名字,罪極,罪極!”

錢生道:“晚弟忝在東道主,尚未及烹伏洗罍,以享從者,罪亦不淺。但此間乃樂地也,想兄翁此來,欲從桃花扇底,以聽宛轉之歌耳。乃觀尊容,反若慍怒,何也?”裴玄道:“尀耐趙鴇以病誑辭不肯接見,因此小弟十分著惱。”錢生道:“聞說趙姬有恙,故今日某亦便路相問,料想妓家所慕,唯在金帛,雖庸俗之士,猶不敢抗違,何況貴介如翁兄,唯恐邀之而不來,詎有來而辭相拒之理?此必有人不悅趙姬,故成是貝錦耳,望乞兄翁息怒。”裴玄笑道:“有人還說是吾兄鍾愛,所以避客。”錢生喟然道:“人之訛言,洵可畏也,不惟謗趙,而又無端媒孽及某,殊不知牆花路草,豈區區所能專主?自非兄翁明鑒,使晚弟幾亦開罪於門下矣。”那裴玄畢竟是北人性直,見生剖辨有理,便覺十分之怒,已去九分,然而欲見之意,必不能卻。於是友梅做妝病態,雲鬢不整,毀容易服而出,然其妖冶之姿,終不能掩。裴玄亦不住點頭稱美,喚過從者,取銀五兩,付與月兒備酒。錢生固推不肯道:“今日自然是晚弟治酌,少盡地主之情。”

有頃,酒肴畢備,六欲送席,隻見鄭心如亦至。那心如此來,卻是為何?他隻道裴公子有些舉動,好在內中取事,不料二人友歡若舊交,呆了一會,隻得勉強與酌。

是日席上,唯裴玄與生舉觴連飲,談笑自如,鄭心如酒量雖寬,反覺蹴躇不安,而有慚色。友梅則佯推腹痛,雙眉皺綠,不發一言。酒行數巡,錢生道:“今日幸遇兄翁,不意友梅抱恙,致今賓主鬱鬱,無以盡歡。鄙意欲乞尼翁作詩一首,以紀念今日之會,家師與晚弟少不得搜索枯腸,以博大方一笑。”那裴玄雖然是個舉子,原來腹內空虛,並無半點文墨,見說做詩,口中雖勉強應道“是是”,不覺耳根漲紅,心下十分著急,乃斜靠椅上,低頭不語。錢生雖是思索詩句,忙喚紫蕭捧過文房四寶,裴玄提筆在手,移之不能下。隻見麵如土色,搖頭閉目,口內不絕吟哦之聲。心如也不思索,但含笑而已。生不能待,先援筆一揮而就。詩曰:

翠簾窗紗竹蔭垂,流風入座展幽思。

蘭亭可惜徒清詠,金穀何須羨異姿。

燕子在樓名豈盼,捧心有恨姓疑施。

最憐采袖香初細,欲把霞杯勸酒遲。

錢生吟畢,先送與裴玄請教。裴玄道:“錢兄自是目中遊刃,弟輩小才,何敢望旆。”乃援筆寫了數字,須臾又塗抹了,複寫,寫完又複塗抹,足有兩個時辰,方成四句。笑謂生道:“小弟平時做詩,也是敏捷的,不意今日多飲了幾杯,詩興便幹枯了。雖不辱命,隻得半篇,聊以博笑而已。”乃先送與心如看過,然後遞生,生接來視之。詩曰:

東風蕩蕩吹柳枝,詩不成來仔細思。

座上如花一塊玉,酒中不語幾番癡。

錢生朗誦一遍,假意讚道:“絕妙好詩!不減盛唐絕句,真所謂好物不須多也。”

此時友梅亦忍笑不住,隻得以袖掩口,假作腹痛之狀。錢生又問心如道:“先生何為輟筆?”心如道:“共探驪龍,吾子先得其珠,可謂出於藍而深於藍矣,使我何能措詠?”原來鄭心如不是不能成章,因見裴玄是個曳生之士,唯恐詩成使他抱愧,所以假托不能。明明是奉承他的意思,正是極奸極巧之處。

閑話休談。且說當晚裴公子甚欲停宿,因尼友梅滴酒不飲,還認是真疾,到了黃昏時分即起身回寓。友梅見他去了,方才放心,略飲數杯,與生安寢。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