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人即在昭慶寺東、賣雨傘的張仰坡隔壁,賃一所廳房作寓。友梅方進儀門,遙見堂上,列炬輝煌,丫環五六,簇擁著兩個美姬,出來迎接。友梅見有內室方才放心,那人進去,換了方巾出來,重與友梅施禮。友梅再拜而謝道:“小妾不幸,陷身匪類,仰承君子,仗義相扶,使妾得與錢郎重遇,見出二天。願聞高姓大名,以便鏤之心骨。”那人答道:“俺有姓無名,人但呼為申屠丈,曩與錢郎在虎丘梅花樓上,曾會識荊。昨晤梅山兄,備悉趙娘貞操卓然,徒俺不勝欽敬。至於移花接柳,匡難除凶,乃區區恒事耳,何足沾齒?”言畢,即令擺列筵席,款待友梅。申屠丈自到後房飲酒,隻留二姬陪酌。既而鬥轉參橫,將次雞鳴而息。
次日,梅山老人亦來探望。友梅慌忙出謝,申屠丈因從容問道:“趙娘貞行,雖已略知一二,其與錢郎聚散始末,尚乞賜聞。”友梅便把前後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申屠丈聽罷,拍案大怒道:“裴玄那廝,危於朝露,也不必話了。至於趙鴇不仁,若不殺之,難消此恨。”友梅道:“趙母恩養數年,亦不足怪,唯恨惡叔宋鈳,將奴哄賣為娼,以致受諸茶毒,真堪痛入骨髓。”申屠丈便問:“宋鈳今在何處?”友梅道:“住在廣陵新城,因做人凶狠,人都稱為宋黑虎。”申屠丈即喚:“真真兒何在?”
喚聲未絕,忽見一人,立在階下,身長七尺,腰闊數圍,鳳目彪形,黃須黑臉,向前應喏道:“主公有何鈞諭?”申屠丈道:“今有廣陵宋鈳,為人殘暴殄義,與爾匕首,為我速取頭來。”真真兒應了一聲,霎時不見。申屠丈悄謂梅山道:“中原賊星甚熾,將來國祚傾危,道兄夜瞻乾象,亦卜其數之遠近否?”梅山道:“隻在二十年內,天下便當鼎沸,所恨老夫年邁,不及見君輩匡時之略矣。”
二人閑話,未及兩個時辰,真真兒已回,手提一顆人頭,鮮血淋漓,擲於階上。申屠丈令友梅向前識認,友梅舉目一觀,嚇得魂驚心悸,多時不能開口,隻把頭點。申屠丈向葫蘆內,取藥一丸,傅在頭上,頃刻化為清水。因謂友梅道:“我這真真兒,一日一夜能行萬裏,俺令他把天下無義漢子,共誅了四十九人,連今日宋鈳,湊成五十。”友梅聞說,心益竦然,即斂衽致謝道:“妾承二位洪恩,既拯於陷溺,複雪其大仇,但妾在此攪擾不安,倘即送往姑蘇,早晚得與錢郎相會,尤為恩便,沒齒難忘。”申屠丈笑道:“趙娘不須性急,那錢郎雖脫囚扉,己被夫人遣往白下,隻在冬初更有一場大難。俺今訪友燕京,即於便路解救。子留敝寓,自有二妾奉陪。兼以梅山在邇,雖使程生追究,足保無虞。”友梅遂不敢再言,申屠丈忙令左右置酒話別。既而半酣,二姬共聯一絕,以當驪歌。詩曰:
陰雨丹楓脫送君,休將別淚染榴裙。
一聲清嘯卻何處,宦背俄驚萬裏雲。
二姬吟畢,申屠丈斟滿巨杯,送與梅山,自亦立飲二爵,遂與友梅相別。梅山亦便起身送出。要知友梅與生,何時方會。申屠丈此去,如何救難,且待下回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