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木蘭之枻沙棠舟,玉蕭金管坐兩頭。
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
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淩滄洲。
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
右《江上吟》
卻說錢生見了友梅,如獲至寶,驚喜泣下。因從容問道:“與卿別後事情,願聞梗向。”友梅便把自蘇至杭,被鴇母百端淩逼,及設計以嫁程生,細述一遍。錢生道:“那程生可是何等樣人物?”友梅道:“程生諱必孚,字信之,原籍徽郡,家累千金。”錢生驚異道:“原來就是程信之,一發奇了,隻是既歸程氏,怎得脫離虎穴?”友梅又述遇見梅山老人,至八月十五,虧了申屠丈救至寓所。錢生感歎道:“原來保護賢卿亦仗二公之力。”友梅道:“妾自至申屠丈寓所,幸有二姬作伴,梅山老人亦時時過望。將及半年,申屠丈方自燕魯回來,為妾備言,郎君要聘範氏小姐,求取明珠,幾為凶僧所害,那時妾即懇求二公,送至金陵與君相會。二公又說:‘錢郎萍蹤未定,功名未就。’直至辛未暮春,方得相遇,遂攜二姬送妾,過了錢塘直至會稽,留妾於此。既以百金為贈,後以古體詩一篇,付妾道:‘此詩乃錢郎題於梅花樓者,子宜珍留,以為異日相會之券。’自此妾在庵中,□藉二題覆庇,然而盼時朝日,廊處無聊,每至子夜聞猿,曉窗聽雨,未嚐不黯然魂斷也。無限相思,候君麵訴,誰料今日見君,徒有百憂千緒,又不及抒其端倪矣。”言訖不勝淒楚。
既而問生道:“郎君別來作何景狀?夢珠小姐親事成未?今日因何至此?試為妾細道其詳”。生以兩聞聯捷及與範小姐成姻,從頭至尾備細述了一遍。友梅驚喜道:“妾但聞縣尊姓魏,誰知即是君也。隻是登第之後,就該上表改姓了。”錢生道:“曩因出京甚速,未暇及此。”無非、去凡聞知即是本縣大尹,慌忙謝罪,錢生笑道:“我今去官,已稱越客矣。況卿等俱屬方外,何必以此俗套相拘?”少頃齊畢,令錢吉雇了一乘女轎,厚贈二尼,速急起程。無非、去凡,直送至十裏之外,方與友梅灑淚而別。
無何抵家,友梅先參拜了太夫人,然後與小姐、瑤枝及秋煙依次相見,合家無不歡喜。錢生自此亦覺心滿意滿,不敢遲留,次日掛帆長往,舟次維揚,因以友梅所囑,持銀三百兩,往謝程信之。信之方得友梅忙去之故,而知向雲許嫁錢郎者即生也。是時信之家漸豐裕,再三推辭不受。錢生又問起寂如二僧,信之道:“文友斃在獄中,那寂如已在去冬正法”。錢生欣然稱快。
作別下船,不一日到了京師,考察之後,欽命山東巡按,那齊魯百姓,聞生出宰會稽摘奸除惡,邑有神明之號,所以豪民猾吏,竄伏如鼠,而銜冤抱痛之民,莫不伸眉引項,若槁苗之待霖雨。生既按郡,果如陰風鳴條,飛電爍目,向之強猾者,俯首就罪,而呻吟者,變為歌謳矣。又以大獄,悉為奸吏弄其刀筆;於是不拘成案,平反一十餘事。
既而巡曆方竣,忽錢吉報至太夫人病入膏肓,錢生一聞此信,方寸已亂,遂不及複命,促駕歸蘇,日與三夫人侍奉湯藥,每夜籲天,顧以身代。將及二月,太夫人方平愈如初。
正欲束裝北上,而校尉提問,已至姑蘇驛矣。原來朝廷祖製,凡繡衣代巡,須俟複命之後,方許回籍。那憨公子之父胡禦史切齒恨生,借此為由,動了一本,所以內閣票準,便著校尉拿究。起解之日,太夫人流淚相送,錢生勸慰道:“母親大病乍起,自宜珍重,兒雖犯製,念居官清正,聖上自應恩宥,況有崔、李二子,新中在京,必然為兒辨救,慎勿過為憂鬱,有損慈顏”。三位夫人,亦各牽衣哭別。
生與校尉方抵山東境上,那些父老,已紛紛的執香迎接,擁住不放道:“某等已有辯冤表章,上達天聽,且待本轉之後,方許老爺進京”。錢生堅卻道:“若是這般,顯是抗違聖旨,爾百姓不是愛我,反所以害我了。”乃從夜半,悄然過了省城。將抵長安,有廉吉士文長儒,與行人崔子文、兵部觀政李若虛,連名具疏,為生辯白,聖上省奏,在遷生為東昌府司李。原來文長儒,即是王季文之婿,與崔、李同中進士,因在前歲,錢生贈以厚資,方得與蕙姑畢姻,夫妻十分感激,所有借此為報。錢生入朝謝了聖恩,隨即往拜文長儒,又詣崔、李作謝,遂走馬到任,著人至蘇迎接家眷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