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日還有信致劉帥道:‘足下食指動否?南京勝地,將使足下複臨斯土,以免向隅。’這等說。你道九帥臨終時,還作這般調笑的話,你道奇不奇呢?”龔道笑道:“你真是糊塗的麼?兄弟隻問劉帥,怎地有好廚子不自用,要薦到老哥這裏。不想你說了半天,還是離題萬裏的。看來曾九帥不奇,你還是真奇呢。”張佩綸又大笑道:“兄弟仍不曾說完呢。後來劉帥得再任兩江。惟他常性還不改,常常與兄弟書信往來,仍談論食品不休。他前月函稱,得了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廚子,函內稱:千辛萬苦,才得這廚子一用。洋洋數百言,隻論這廚子的好處,弄某菜用什麼好法,弄某菜用什麼異味。兄弟得接那函後,向他借那廚子用三個月,又發了幾次電報催他,才得這廚子到來。今天隻是初到的第一天,所以留兩位試試。”
龔道又笑道:“你總辦電局便宜了,為借用一個廚子,要發幾次電。你方才說的,兄弟幾乎聽不耐煩了。兄弟還問一句,老哥,看你說話時這般遲慢,因何你在福州時,聽了炮聲卻又走得這般快當,究是什麼原故呢?”這時龔道說完,袁世凱在旁聽了龔道的話,覺這幾句話是十分冒撞那姓張的,實不好意思,隻道張姓的斷斷不喜歡。不想張佩綸反大笑起來,說道:
“兄弟在福州時,不過要做做欽差,前去玩意兒罷了。不提防法蘭西的兵官,真個要放起炮來。若不跑嗎,這命就不要了。”
龔道與袁世凱一同笑起來。
三人正談話間,隻見一個跟人又進來,向張佩綸說道:“曾太太喚呢。”張佩綸聽著,就飛奔去了,隻回頭向龔、袁二人說道:“兩位等等,兄弟不久出來相陪。”袁世凱見了,覺有客在座,如何有這等規矩?正自忖度,龔道笑道:“袁老哥也不必思疑,隻管坐罷。這位曾太太喚他,沒論天大的事情,他也要放下,不拘什麼王公卿相到會,到這時他亦不能相陪的了。”袁世凱笑道:“有這等奇事?”
龔道說道:“你還不知,他自從先娶的李太太歿後,在南京督幕時,曾九帥鎮日誇獎自己女公子的文翰為世所稀,並說道,除了張佩綸,那文墨中就沒有一個是他女兒敵手的。那日醉後,竟對張佩綸說道:‘我若把小女嫁了老夫子,真是一個對兒,可惜年紀不對,可就沒得說了。’張兄就乘勢答道:‘古人有忘年的朋友,晚生不妨做個忘年夫妻。大人你道是不是呢?’曾九帥那時醉了,隻一頭笑,一頭點首。張兄就當九帥點首是應允了,即當席稱起翁婿來。次日反悔不及,曾家女兒更是啼哭不已。後來幾多勸慰,然後得曾家女兒允了。你道那十來歲的小姐兒,父親是當朝伯爵總督南洋,自己又是一個有才貌的女子,忽然嫁了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做個繼室,那有不氣呢!所以過門之後,張兄總要百依百順於他,沒一點是敢違抗的。他每於友朋宴會之時,呼喚張兄,行他的閫令,要試張兄違抗不違抗。故方才喚張兄,張兄如何不去呢!”
袁世凱道:“這樣好不誤事。若有最緊要的事情,隻爭時刻工夫的,一旦要喚丈夫回去誤了時,卻不是玩的。”龔道笑說道:“他還管得許多嗎?張兄若是留心公事時,說少些謊話,多一點實心,他不知開複幾時了。因他的勢力,比不同別人的,想老哥也知道了。”袁世凱聽罷,點頭稱是,暗忖:“官場裏頭,卻如此混鬧的。可見做官的人,人情勢力是不可少的。”
正想象間,張佩綸已轉出來,笑說道:“方才有點事欠陪,很對不住。兩位休怪。”袁世凱謙讓回答了。龔道笑道:“曾太太呼喚與皇上召見,孰輕孰重呢?”說了,大家笑一會。
跟人已報傳飯,端了酒萊上來。張佩綸坐了主位,一齊舉杯相勸。袁世凱是新交的,自然加倍敬重,且因自己要求見李爵相,適湊遇了張、龔二人,皆是李爵相的至親,正靠著他們幫說一句好話,如何敢脫略?不料他越莊重,張、龔兩人越放浪形骸。袁世凱隻望從中拉攏三兩句,總沒機會。但見張佩綸每於遞上一個菜時,就評讚一會,調味如何得宜,烹好如何得法;又訴說製某菜以那一位大員的廚子為佳,製某菜又以那一位大員的廚子為妙,滔滔不絕。直至席終時,袁世凱終不能插說一句密切的話。飯後,略談一會,袁、龔兩人各自辭去了。
單說袁世凱回寓後,自忖:“欲見李爵相,正不知李爵相肯接見否。天幸結交了張佩綸,與他有翁婿之誼,滿望他替自己在李相跟前吹噓。惟相會幾次,總說不得入港。但終不能不結識他。仍幸多識了一個龔道,可望得他提挈。”因此之後,天天也與張、龔二人往來。
恰那一日聽得李爵相已回衙了。料他初回,公事必多。待過了三兩天,即帶了名刺,並寫上履曆,直到督衙,傳帖求見李爵相。不想由跟人遞出一個片子,交與門上。等一會,才見門上拿片於進裏麵。少時轉出來,即傳一個“擋”字。袁世凱怏怏回去,自忖:“那門上傳上自己的片子,沒有多時,就傳一個‘擋’宇,可見是門上混鬧的。”邵喚轎班,改道往拜龔道。得龔道接進裏麵,即先訴說道:“今天往見爵相,不得一麵。想明天再往走走才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