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道道:“奇怪,李爵相生平,凡是勳臣子孫要往見他,他沒有不見的,因此事正是他的厚處,亦是他的短處。他自念以平發平撚,為一生最大功業,故於平發平撚的勳臣,他就起一團敬意。他非是敬重來見之人,不過敬重中興勳臣,就有個愛屋及烏之意。今老哥獨不得一麵,隻怕門上要作怪。老哥究有些隨封好意送給門上沒有呢?”袁世凱道:“這等規例,兄弟如何得知?但爵相聲勢赫赫,苟是願見之人,門上如何敢阻擋呢?”龔道笑道:“算兄弟冒撞老哥,原來門丁的積習,老哥還不知,於官場上也算是外行了。大凡越大的官,他的門上越大氣焰。若在軍機裏頭,任是什麼大吏功臣入京,若沒有孝敬時,如何能得一見?你明天總要打點才好。”袁世凱道:“兄弟人京引見,全得李師傅鴻藻周旋,故這等規例,也不大明白。朋天往見爵相時,遵教就是。”說罷辭出。回寓後,細揣門閽之積弊如此可惡,若他日得誌時,誓要除去門閽,以免此一項弊端,亦有益不淺,但目下卻不能爭氣。
果然次日袁世凱再往求見李爵相,先使跟人向門上打些手眼。不一刻,門上即代他傳帖,隨見傳出一個“請”字。袁世凱即進裏麵,心上又盤算道:“立刻傳見,這才有吐哺握發之風,真不愧為一個宰相了。”說時間已到廳子裏,早見李爵相坐著。袁世凱舉目看看,但見他生得雙眼閃閃有光,精神奕奕。
那時已有六十來歲,那一種氣象威嚴,卻令人可敬。即上前行個父執禮。
李爵相略略起迎,即讓姓袁的坐下。李爵相亦看那姓袁的,生得眉目有威,氣宇不凡,年紀不過三十左右,活是一個少年有用之才,即問道:“世侄是幾時到的,到來又有何事?”
袁世凱一聽,暗忖:“自己引見時,難道他沒有看邸抄,自還不知?且到來見他,自然是要求一官半職,又何待問?他偏說這些話,想他是不大喜歡了。”即答道:“晚生方人京引見。今於引見後,特來拜見中堂請安。”
李爵相道:“因何你來時不來見我呢?”袁世凱即高聲道:
“自然是要見了皇上,才敢見中堂。”李爵相見他有些膽識,亦說得有理,故聽了袁世凱的話,又道:“你到來天津有幾天了?”此時,因昨天受他的門上阻擋,正合乘機說出,便說道:
“到了幾天,因中堂往視河工未回。昨天已到來拜候,不獲中堂賜見,故今天再到。”說了,隻道李爵相必有說話,要責門上不是,不想李相反發些怒容,厲聲道:“你有多大年紀,還不讀書,究有什麼本領,出來想做官?你好大個膽子!”說罷,即舉茶送客。袁世凱正欲答言,不料他已舉茶相送。實不得不去,即拱拱手,亦厲聲道:“此後若非中堂見召,晚生再不敢來見了。”說罷揚長而出,立即回寓,心中一團怒氣。隻道往見李中堂,盡望他提拔提拔,不想反被他罵了幾句,看來是沒有指望。
正憤著,忽報龔道來見,立令請人。方分賓主坐下,龔道即問道:“今天可曾見得李爵相不曾呢?”袁世凱道:“見是見了,隻是賺得一罵。據老哥說來,是李相最喜歡勳臣之裔的,今就兄弟看來,似老哥之說還大大不然。”龔道聽了,即說道:
“恭喜了!原來足下還不知李相為人,凡是他所愛的,見麵時一定責罵;若是他不喜歡的,他於相見時,隻滿麵笑容。他這個用意,謂他所不喜歡的,一定是小人,故拿定不敢開罪小人的意思,隻以和平相待。今老哥得他責罵,可就恭喜了。”袁世凱道:“可就奇了,想他所用的人,定是他所喜歡的人。難道他見著,定要無故罵人麼?”龔道答道:“老哥若不信時,請候兩天,且看何如。”說罷便興辭而去。袁世凱細想龔道之言,不知是真假,姑且等候一二天,再商行止。
到了次日,已見張佩綸到來拜會。款接間,張佩綸拿出一個帖,並道:“這是李相送來的關書,著兄弟送到老哥處,現在沒什麼差使,特先請老哥到他幕裏辦事。這等說,想老哥榮遷之期不遠,可為預賀。”袁世凱接來一看,確是不錯。正是:
堂前作客方遭罵,幕裏求賢又拜恩。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