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袁世凱料得早起時,必然許多官員到翁相府裏祝壽,實不便談話。等到午後,然後乘車到了翁相那裏。翁同龢即接進廳上。袁世凱道:“晚生早起時,便想踵門祝壽,隻不過因相府今天有事,往來擁擠,故等到這個時候方來。休怪休怪。”翁同龢道:“老夫正欲得個空時與足下長談。昨天又蒙贈許多珍品,怎教老夫生受。”袁世凱道:“晚生素知中堂為一代文宗,又是廉隅自守的,故不敢多瀆,望蓑慢之罪。”
翁同龢道:“公羊學說,是今日不可不懂的。現在這部何氏注,近來差不多賣絕了,足下從那裏得來?想是令尊先生大人好學留下的?足見足下家學淵源,是個有學問的人了。足下未出山時,看什麼書說,還有什麼著述沒有呢?”袁世凱聽了,覺這個時候,已在仕途,還講什麼著述,但他如此說,自己不好衝撞,隻得答道:“晚生從前也酷好公羊學說,近來見世風不大同,隻是看西書譯本,如政治、軍法、外交三種書,也不敢荒嬉。至於著述嗎,晚生學淺,實在見笑,隻聞李若農侍郎好研究蒙古史,因此晚生也想學著一部《滿洲史》,可惜還未脫稿,就蒙北洋李中堂見召,故不曾著作完全呢。”
翁相聽了,驚得伸出舌頭,幾乎縮不進去,半晌才道:“你要撰《滿洲史》嗎?還是你年少人有些膽子。但到二百年前的事實,怎樣措詞?隻怕是不易的。”袁世凱道:“自然要措詞得體。晚生因為魏源所著《聖武記》裏頭紀事統是掛一漏萬,他前文隻稱滿洲後來建國,隻在遼金之末統,不得一個詳細,所以晚生要學塗鴉,好歹著就問世,使學者知當朝實錄,總不要數典忘祖,就是這個意思。”翁相道:“你他日再要著就時,措詞盡要仔細些才好。不要興起文字獄來,是最要的。”
袁世凱方說一聲“多蒙指教”,已見門上傳上幾個名帖,是尚書孫毓汶、閣學李文田、新署侍郎張蔭桓,一齊到來拜候。
翁同龢一麵令袁世凱不必回避,一麵傳出“請”字,接見來賓。
不一時,大家到了廳上,各通過姓名。翁同龢先說道:“這位袁姓的,是前欽差漕督袁公甲三的四公子,是李中堂賞識的人,派往朝鮮辦事的,方來京請訓。老夫隻道他是個洋務中人,不料又是個白衣太史,與張侍郎一般的。自今後我們雖是及第中人,也不要輕量天下士了。”孫、李、張三人,齊說一聲“久仰”。袁世凱自然謙讓一回。翁相又道:“若農(文田字),你也注重蒙古史,袁世兄卻又注重滿洲史,活是勁對兒了。”
說罷,李文田正欲有言,隻見門上又紛紛傳帖,如侍郎許雲庵,尚書徐蔭軒,副相張子青,侍郎長萃、麟書之類,到來拜候,不一而足。一班大僚,貂蟬滿座,隻有袁世凱是官位最卑的,心中不免慚愧。還虧翁相力為周旋推重,自不至失誌。
當下主客十餘人,各分次讓座。袁世凱方自振起精神,要與各人談論。不想你一言我一語,好半天都是議論文學,這一個優,那一個劣,及那一科得人,那一榜有什麼名士,總不談及國政兩字,袁世凱好不耐煩。隻見翁相道:“不必說許遠的事,隻座上得各位光臨,國內英才,已警於此。今日老夫賤降,竟成個儒臣大會了。”各人聽得,更手舞足蹈。方滔滔不絕,忽見門上帶了一個人,方走得汗涔涔氣喘喘的。帶同上來,把一封密函,打個千兒,遞給張侍郎蔭桓。張侍郎接了一看,登時麵色變了,各人也驚疑,不知何故。正是:
方談文學誇儒士,又見書函嚇侍郎。
要知張侍郎因什麼吃驚起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