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各人正在翁相府談天,忽見門上帶上一個人,把一封書遞給張侍郎手裏。張侍郎看了,登時麵色一變,各人都為詫異。翁同龢先向張侍郎問道:“那封書是那處來的,怎地看了卻如此失意?”張蔭桓搖首道:“是總理衙門的章京來的,這一會好不誤事。”袁世凱即問道:“可不是外人又要與我國有什麼要失和的事麼?”袁世凱說了,張侍郎猶未答言,徐蔭軒即道:“袁兄,你的話就說差了,難道外人要失和,就要吃驚麼?人人倒道外人鐵甲船的利害,老夫就不相信了。你試拿一塊鐵兒,放在水上,看他沉不沉?那有把鐵能造船,可能浮在海上的呢!李中堂要興海軍,被人所弄,白掉了錢是真。前兒郭筠仙出使英國,就震驚外人船堅炮利,費了幾年工夫,著一部《使英日記》,總被外人哄謊了,你這會出洋休要著這個道兒。”
袁世凱聽了,又好笑,又好氣,又不敢答話,隻勉強說了一聲“是”。徐見張侍郎答道:“也不是外人要失和,隻老鈞(洪)就不是了,他出使俄國的時候,因為中俄地界向不太明白,恰有一個俄人拿了一幅清俄地界圖來,求他承買,他費了千把銀子才買了。不想那張地圖,是俄國人弄鬼的,故意把八百裏多地方,畫人他國界裏,來騙中國的。自從老洪得了這幅地圖,寄回總理衙門,就當它做底本,與俄人畫界,不想就斷送了幾百裏地去了。這封書就是這樣說的,所以兄弟見了,就覺煩悶得很。”孫毓汶道:“外人是詭計極多的,老洪可就不仔細了。”徐蔭軒道:“老洪誤事,若總署大臣,就該留點子神才是。”翁同龢道:“這又是難說的,因為清俄地界,向沒有界址的,就是你徐老前輩走到總署裏頭,怕見了那幅地圖,也要當是寶貝,要依它行事呢。”徐蔭軒又道:“畢竟與他畫界做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盡要把個厲害給外人看看,外人才不敢來爭地呢。”袁世凱這時忍不住氣,卻說道:“老大人說的是,但現在世界情勢,要把厲害給外人看,總是不易的。若畫界的事,又不能不辦的。隻是錯了,埋怨自己不仔細罷了。”
那時徐蔭軒以老前輩自恃,一旦被一個道員袁世凱搶白了幾句,很不甘服。正待要發作,翁同龢恐不好意思,不待徐蔭軒答時,即插口說道:“老洪這一誤不是玩的,盡參了他才得了事呢。”李若農道:“這樣看來,彼此都有失察。若單是歸罪老洪一人,隻怕總理衙門實措詞不易。”正說著,忽報國子監祭酒成端甫來了,大家又起來迎接,少不免又寒暄幾句,就把徐、袁辯駁的話暫時擱起。
少時,家人已報開席,翁同龢即請各人入席。翁端了主位,餘外分次坐下。方飲了一會,除蔭軒仍忍不住,謂世凱道:“袁兄,你說把厲害給外人看,是不易的。想又信外人船堅炮利的話了?”袁世凱道:“在下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任人欺哄的。
隻老大人若不信外人有鐵甲船,可省得福州戰時,怎地揚武那隻木質船總不當得法國戰艦呢?”徐蔭軒道:“你還提福州的事麼?老張(佩綸)是不濟事罷了。”袁世凱道:“若果外人沒有鐵甲的船,現在北洋定遠、鎮遠是什麼船兒呢?”蔭軒又憤然道:“李中堂在老了幾十年,白被人騙了,你還好說。”
袁世凱道:“既是如此,請老大人參李中堂一本,派員查查他,所裝造的艦隊,可有鐵甲沒有也好。”蔭軒道:“袁兄,你來遲了,前時梁鼎芬曾參過他了,你還不知麼?”袁世凱正欲再說,翁同龢恐他兩人生出意見,急向袁世凱把盞,隨又向各人勸酒,才把他兩人的說話擱住了。孫毓汶道:“這時隻管喝酒,爭論做甚麼。”翁同龢道:“兩人皆有理,徐老哥不怕外人,是有膽的;袁兄為見中國不大振作,也防外人欺弄,是小心的。”那時徐蔭軒見翁相如此說,方才無語。袁世凱亦知翁相之意,不複再言。
成端甫道:“保全國粹,不可無徐老哥;講求外交,不可無袁世兄。這會前往朝鮮,幾時出京呢?”袁世凱道:“須待召見後,得了皇上訓諭,立即起程的了。”成端甫道:“明兒弟在舍下謹備薄酌,敢請在席諸位賞賞臉,一同到舍下談天。”
袁世凱方說一聲“不敢打攪”,李若農就答道:“你不聞人說,京中兩句話麼,‘愛客成端甫,求才翁叔平’,那個不知。我們明天同去,領教領教。”翁同龢道:“若農又要作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