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日太後定了立儲的主意。朝中各臣倒是畏懼太後的,也沒有一個反對。就托為皇上有病,未有儲貳,乃立端王之子傅儀為大阿哥,這等說,那一個不知得這道諭旨,出諸太後之手,隻作為皇上口氣呢!但那時皇帝不是個有能幹的人,所有朝臣統通是太後的心腹。隻有四朝元老的李鴻章,也托稱派他為商務大臣離京去了。餘外那一個敢說個“不”字。因此端王的兒子,就安然做了個大阿哥。
自此,端王也感激榮祿不已。他一麵又巴結太後,好逐漸攬權。那榮祿猶不自知,隻見端王待自己很好,就當端王是個好人,反自以為擁立有功,心中竊喜。那一日對著袁世凱說及立大阿哥一事,袁世凱道:“這等大事,卑職本不合發言,但蒙恩相見愛,在這裏又隻說句私話,也不算什麼公事,故卑職敢貢一言。以卑職愚見,恐這件事也不太妥當。”榮祿道:“以老兄所見,料這件事究竟怎樣?”袁世凱道:“皇上猶在壯年,設他日或有皇子,自然費一番調處。縱或不然,那端王嗎,隻怕不是個好相識的。”榮祿道:“你從那裏見得?”袁世凱道:“卑職素聞端王誌大言大,且好結交黨羽。現在朝中,是他心腹的也不少了。這樣不是甘居人下的人。惟他近來見著中堂何等恭順,可知其心盡有點非望的了。”榮祿道:“你的話也說得是。但他縱懷非望,現已得自己兒子做了大阿哥,可就心足,還有什麼非望呢?”袁世凱道:“不是這樣說,但凡一個人,若是有非望的,沒論做到什麼地位,盡是得隴望蜀,得寸思尺的。他未得兒子立作大阿哥時,也陰納黨羽,何況今日。
且看他為人麵肉橫生,聲若狼虎,料他不久也得大權,到這時總要鬧出個亂子。還有一件,是中堂要想想的,他既是不甘居人下的,因何對著中堂獨要恭順?可見他的意思,不過現下他要靠中堂點子力罷了。”
榮祿聽罷。隻是低頭一想,覺袁世凱之言很有道理,因此不免有些悔意。原來榮祿平生最信袁世凱,亦見袁世凱有點能耐,也很輸服他,故此時聽得袁世凱的活,不得不信。卻道:
“你言很是。但何不早言之,今已不及了。”袁世凱道:“中堂差了,古人說得好:位卑言高,實自取罪。李丞相且說不來,何況卑職!今因中堂說及,是以敢讀一言。若不是中堂提起時,卑職也不敢說了。”榮祿聽罷,自覺事已弄成,實無可如何,惟有搖首不答。袁世凱便行退出。
不想端王自得兒子立為大阿哥之後,京中各大臣,倒道他不久是要做太上皇的,那個不欲靠他門下,好為將來之計?凡獻殷勤拍馬屁的,也不能勝說。故袁世凱與榮祿所說的話,早有人報知端王。端王聽得,心中大怒,正要逐去袁世凱,猛想起:“那姓袁的是榮祿心坎上的第一人,若要奈何他,隻怕榮祿要替他出頭。那榮祿既是太後內侄,太後必然幫助榮祿,反不喜歡自己,這卻使不得。”正自尋思,忽報大學士徐桐及協辦大學士兵部尚書剛毅到來拜見。端王接進裏麵坐下。
原來徐、剛二人,自從立了大阿哥之後,沒一天不到端王府裏坐談。當時徐、剛二人見端王有些怒容,便問道:“王爺似有不豫之色,究竟為著何事呢?”端王道:“不消說了。那袁世凱,是甲午之時殺不盡的人,仗著榮祿看上他,他就恃著一個侍郎銜,練過兩營兵,就要說我的壞話了。你道可惡不可惡呢?”剛毅先答道:“這還了得!他隻是個侍郎銜,就要小覷了王爺,倘若是他官位更大了,怕要作反了。”剛毅說罷,還見徐桐吐出舌頭驚起來說道:“剛中堂的話真說得不錯。但那姓袁的為人,是老夫最知得的。他今日得了侍郎銜,實怪不得他這樣恃勢,因他做道台時,已看不起老夫了。”剛毅急問其故,徐桐道:“他從前得李中堂看上了,派往朝鮮去。他進京時,老夫在翁同龢那裏,與他同席。他總說外人有什麼鐵甲,有什麼機器,來哄騙老夫。老夫聽不過,也教訓他幾句。他竟然搶白老夫,總令老大過不去,還成個什麼下屬的樣子!所以那翁同龢總識不得好人的了。”剛毅道:“不差。他做道員,就看不上尚書宰相,他做侍郎銜,就看不上王爺;若做到總督,定然看不上皇帝了。但不知他怎樣說起王爺的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