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2)(2 / 2)

中午他從醫院回來,一麵用鞋底登牆,一麵用它就午飯吃。接著他得跑去上課,去梯形解剖室,去救濟院,晚上又穿過全城一條條街道,回到自己的住處。吃過房東供應的菲薄的晚飯以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重新埋頭用功。在紅紅的爐火前麵,他身上的濕衣服直冒氣。在夏日晴朗的傍晚,熱氣稍退的街上空無一人。女仆們在大門口打三毛球,(類似今天的羽毛球。)他打開窗子,把胳膊肘支在窗口。河水從窗下流過,在一座座橋和一道道柵欄中間,現出黃色、紫色或者藍色,將盧昂的這一個區變成一個肮髒醜陋的小威尼斯(威尼斯,是意大利著名的水城。),有些工人蹲在岸邊在水裏洗胳膊。從頂樓的頂上伸出來的杆子上,晾著一絞絞棉線。在對麵的屋頂的那一邊,有廣闊澄清的天空,紅日正在沉落。那裏該是多麼美好啊!山毛櫸林底下該是多麼涼爽啊!他張開鼻孔,想聞一聞田野的清香氣息,可是聞不到。

他人瘦下去了,個兒卻長高了。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痛苦的神情,這引起了別人對他的關心。由於生性懶懶散散,他最初下的那些決心,全都自然而然地化為烏有了。有一次,他沒有去實習,第二天也沒有去上課。他嚐到了偷懶的味道,漸漸地就不再去學校了。他養成了坐小酒館的習慣,還迷上了玩多米諾骨牌(是一種西洋骨牌。)。每天晚上,他待在某一個名聲很壞的公共場所,在大理石台子上敲著標有黑點的羊骨頭,不肯離開。他覺得這樣做仿佛是他獲得自由的一種可貴的表現,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這就像初次被社會接納,接觸被禁止的享樂。在走進這種地方的時候,他把手放在門的把手上,便感到近乎肉欲的快樂。於是,許多被壓抑在心裏的東西都膨脹起來。他學會了一些歌曲,唱給他喜歡的女人聽。他迷上了貝朗瑞(貝朗瑞(1780—1857),法國民主主義詩人,民歌作家,寫有許多歌謠,充滿愛國熱情、人道主義精神和反封建精神。),知道怎樣調潘趣酒(潘趣酒,是一種用果汁、牛奶調配成的飲料。),最後,還懂得了愛情。

由於這樣來準備功課,他取得普通醫生(法國1803年到1892年沒有醫生博士學位也可行醫的醫生。)資格的考試完全失敗了。而當天傍晚,他家裏人都在等他回去,要祝賀他的勝利呢。他朝著家走去,走到村子口站住了。他請人把他母親找來,把一切都對她說了。她原諒了他,把失敗全怪到主考人的不公正上,又鼓勵了他幾句,然後她負責安排一切事情。過了五年,老包法利先生方才知道真相,既然已經成了舊事,他自然不再有異議了。再說,他也不認為他生的孩子竟是一個笨蛋。這樣,夏爾又重新埋頭苦讀起來,他勤奮地準備考試的科目,事先記住了所有的問題。

他被錄取了,而且分數相當高。對他的母親來說,這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他們舉辦了盛大的晚宴。他去什麼地方開業行醫呢?去托斯特(托斯特,在盧昂以北。)。那裏隻有一個年老的醫生。好久以來老包法利夫人就等著他快死,老人還沒有棄世,夏爾就搬到對麵住下來了,好像他的繼承人一樣。可是把兒子培養成人,使他學會做醫生,找到托斯特這個地方讓他行醫,事情並未結束,他還要有一個妻子。她給他找到一個,是第厄普(第厄普,法國城市,靠英吉利海峽。)的一個執達員(是一種司法助理人員。)迪比克的寡婦,名叫埃洛伊斯四十五歲,每年有一千二百法郎的收入。

這位迪比克夫人雖然長得醜陋,骨瘦如柴,像少女一樣一臉粉刺,卻不缺少求婚的對象挑選。老包法利夫人為了達到她的目的,不得不排擠掉了所有的人,甚至巧妙地挫敗了一個豬肉商的陰謀,雖然這個人有幾個教士做後台。夏爾原來模模糊糊地以為結婚以後他會有一個比較好的處境,可以自由一些,隨意行動,隨便花錢。可是他的妻子成了一家之主,他在別人麵前被迫隻能說這些話不能說那些話,每個星期五吃素(天主教的規矩。),穿什麼衣服都要聽她的。對沒有付診金的病人,她逼他不停地催討。她拆看他的信,窺伺他的一舉一動。有女病人來求他看病,她就在診室外麵隔著板壁聽裏麵的動靜。她每天早上都要喝巧克力茶,要他沒完沒了地尊重她。她一天到晚地抱怨神經痛、胸口痛、心緒不寧,聽到別人的腳步聲就不舒服。她身邊的人走開了,寂寞使她難以忍受,要是人們回到她的身邊,那一定是想看她斷氣。晚上夏爾回家,她就從被單下麵伸出她那雙瘦長的胳膊,摟住他的脖子,要他在床沿上坐下,對他說她怎樣苦惱,說他忘記了她,愛上了別人。以前有人對她肯定地說過,她會遇到不幸,最後她要求他為了她的健康,給她一點糖漿喝,還要給她更多的愛情。